听闻千叶在宫门外求见,静谧的朝堂骚动起来,众臣都已经知道公主夫妻去灾地赈济灾民,韩家大公子也一并同往,这些日子余震不断波及京城,昨日还传来消息说韩继业受了重伤。此刻韩国舅果然眉头紧蹙,他猜想家人应该已经把儿子接走,但这两人闯入朝堂,是要做什么?
“宣。”皇帝应了,看到大臣们脸上的阴晴变化,近十日来他的胸前都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可这会儿仿佛所松动,隐隐觉得那两个孩子,能为这晦暗混沌的朝廷带来希望。
内侍一声声向外通报,千叶和定山得到旨意,便并肩步入宫廷。千叶出嫁后每一次归来,无不盛装华服光芒万丈,但今日她只穿着出门的短衣,一块天青色的花布将发髻裹住,她脸上不施粉黛,更有旅途颠簸的疲惫,可巍巍然步入宫门,却凭这一身荆钗布裙与定山同样的满身风尘,惊艳了皇城。
走入听政殿,两个年轻人与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格格不入,大臣们都皱眉看着,可是在千叶和定山的身上,有着他们不曾拥有也永远无法企及的风华,一些老臣眯眼打量千叶,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他们激动的是,仿佛在千叶身上看到昔日的太子。
夫妻二人向皇帝行礼后,见皇帝怔怔不语,千叶主动道:“皇叔,听政殿乃商议朝廷大事关乎国家命运的所在,侄儿贸然闯入,自知不敬。”
皇帝恍然回过神,说道:“朕知道你与驸马深入灾地视察灾情,朕正想听一听那里的境况,不必拘泥什么规矩,你是天下百姓的公主,这听政殿自然来得。”他看向定山,“你从礼部告假,朕便知你要去受灾之地,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定山抱拳,说道:“臣私下前往,本是不愿给朝廷和礼部添麻烦,而带着公主前往险境,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看见千叶包裹发髻的花布里露出白纱,像是在额头一角,听说韩继业受了重伤,忙问道:“千叶,你受伤了?”
千叶抬手将裹发的青花布扯下,露出包裹伤口的白纱,她却转身将这狼狈的模样,给朝堂上每一个大臣看,徐徐转过身,再转回来时,对皇帝道:“皇叔,那里的百姓,人人都如此,有被山石滚落砸伤的,也有房屋倒塌压在底下的,更有甚者……”千叶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声音震颤了整座殿阁,“还有许许多多百姓,逃过了天灾,却在入京途中被拦截的官兵打伤,被本该庇护他们的朝廷所伤。”
殿中一片寂静,皇帝的眼睛里,仿佛能看到满目疮痍,能听见百姓怨声载道,他做了五年皇帝,仅仅是一场天灾,就把一个富庶强大的国家变成了这样?最悲哀的不是国家的无能,不是国家的贫穷,是他惹怒了权臣,他没有做一个傀儡该做的事。
五年了,他从没有像千叶这样大声地在朝堂上说过话,前些日子要求户部筹措赈灾款项,虽说是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他们也拿不出钱,可皇帝并没有真正以命相逼,并没有怒斥他们办不到就提头来见。他从未真正的,君临天下。
“皇叔,此次受灾的地方,并非贫瘠之地,百姓们虽然失去了住处,但只要能有落脚的地方,他们可以自力更生。朝廷不需要花费太多的银子来养活他们,所以很多人往京城避难,并非要给朝廷威胁,他们到了京城就能自行生存下去,所以若是将他们送往其他城镇,并不会给地方带来压力。”这些话,是回京路上,定山和韩继业商议时,千叶在一旁听着的,她不自觉地将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此刻回想着亲眼看到的一幕幕,更是满腔热血。
千叶转身来,找到户部官员的所在,斥责道:“户部掌管国家财政与百姓户籍,每一城每一镇多少人口,你们本该烂熟于心,既然如此,一场灾难只会让人口减少,不用你们去逐一调查,照着原有的人口数来规划安排,将他们分别送往各地。眼下灾民们只求一处落脚之地养伤续命,待灾难过去天下太平,他们自然会谋求更好的地方生存,那时候他们自行迁徙,就与你们不相干了。可是户部如今要钱没有,要办事的人也没有,殊不知你们吃的每一口粮食,都是百姓日夜耕作换来的,他们才是你们的衣食父母。”
被千叶如此指着鼻子骂,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上前道:“公主一介女流,怎知国家大事之重,数万人的迁徙,岂是公主一句话就能办到的。更何况如此大事,并非户部一人之责。”
千叶冷然道:“到今日足足十天过去了,你们做了什么,又或是拿得出对策来,我也愿意听一听。”
那人脸色一峻,讪讪闭了嘴,边上户部尚书一脸菜色,偷偷朝对面的韩国舅看了眼,皱眉低头不敢言语,堂堂一品大员,竟是叫一个小公主镇住了。
自然千叶并没有这样的本事,她只不过是说了没有人敢提起的大实话。说白了朝廷不是没能耐救济灾民,他们就是不作为,碍于韩国舅的权势,在和皇帝较劲,在给皇帝看脸色,现在这层纸戳破了,他们当然无话可说。
“驸马精通天文地理,熟悉灾地情况,更了解百姓所需,侄儿举荐驸马为赈灾御史,在赈灾期间统管六部。”千叶傲然看向皇帝,将自己的丈夫推了出来,小小的女子却有满身不容回绝的气势,对她的叔父说,“请皇叔降旨,早日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皇帝目光颤颤地看着这个孩子,他到底做了什么,把那个皇城角落里可怜的小人儿变成了眼前这光芒万丈的模样?不,正因为他是皇兄的女儿,他身上流着皇兄的血液,当年的太子也是这样巍然立于朝堂之上,与父皇和群臣争辩天下之事,即便是父皇他也敢顶撞,以德服人以理服人,父皇每每被气得青筋凸起,可到头来却总是欣慰的一笑,那是他最骄傲的儿子。而千叶,兴许就是他最骄傲的孙女。
“皇叔?”千叶再次道。
皇帝醒过神,点了点头,起身离了龙椅,高高站在上首,看着阶下群臣,朗声道:“依安国公主所言,封梁定山为赈灾御史,六部皆听命胁从,国难当前百姓为重,违者,杀无赦!”
朝堂上一片肃静,定山屈膝领命,山呼万岁震颤人心,如此情境下,群臣不得不低头,而皇帝更命内侍取来他御用的佩剑,走下玉阶亲手交给定山,字字郑重:“六部如有不听命者,如有枉顾百姓性命者,就以此剑斩杀,无须向朕禀告。但朕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朕要看到灾民有安身之地。”
定山再次领旨,皇帝道一声速速去办,便命退朝。他昂首阔步地走出朝堂,殿阁外天已大亮,明媚的阳光直入眼眸,他微微迷了眼,竟从未感觉到如此清明开朗扬眉吐气,那一句杀无赦,仿佛叫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真正的帝王。
朝会散去,定山立刻要与六部商议对策,便将千叶送到宫门外,虽有家人在,可自己不在千叶身边,他终究不放心。不想才出皇城门,就看到楚歌站在马车旁,千叶一见她就跑了过去,回身朝定山挥挥手,然后自己爬上了马车,那笨拙可爱的模样,谁又会想到她方才一个人站在朝堂上正义凛然地呵斥群臣?
楚歌亲自驾车,挥动马鞭前朝定山看了一眼,二十来年的默契,能让他们猜到彼此的心事,定山知道楚歌把那件事放下了,他心中大定,满身自信地回朝堂去,接下来要与六部周旋,做一番大事。
而此刻,韩越柔已坐着马车赶回家中,她一听说梁定山和千叶入朝觐见,就知道哥哥也回京了,立刻向皇后请辞离宫。此刻回到家中,直奔哥哥的卧房,母亲已是带着大夫、下人乌泱泱地挤满了院落,家里的姨娘们就是傻站着等,也不敢表露出半分不关心。
韩越柔穿过人群终于见到了病榻上的哥哥,大夫刚刚为他换了夹板固定伤腿,见妹妹脸上有泪痕,韩继业笑道:“不碍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韩越柔轻轻地摸了一下哥哥的腿,哽咽道:“千万不要逞强,哥哥,你安心养伤,我来照顾你。”
韩继业笑道:“当真没事。”
正是兄妹情深,可韩越柔刚才太急,没先向一旁的母亲问安,此刻猛然想起来,忙起身要来见母亲。她进宫好些日子了,住在凤仪宫里一直也不出来,韩夫人几次要见女儿都被皇后以各种理由搪塞,早已寒了心。
“你跟我来。”韩夫人不想在儿子面前斥责女儿,转身朝门外走去,韩越柔心里突突直跳,一步步走得缓慢,韩继业觉得很奇怪,喊过下人问缘故,才知道妹妹似乎是故意躲在皇宫里,因此惹怒了母亲。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m.feisxs.com
飞速中文唯一官网:feibzw.com 备用域名:feis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