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似乎听见了什么,在定山怀中不安地梦呓,定山忙轻轻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只哄得千叶又踏实睡去,他才露出欣慰的笑容。韩继业默默看在眼里,他知道,有这个男人在,千叶这一辈子都会很幸福。
定山似乎怕吵醒千叶,再没有和韩继业说话,也并不期待他的回应,他搂着千叶闭目养神,天明后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做。
然而这晚的余震,再次波及了京城,此刻子时已过,京城上下仍旧处处可见灯火。所有人都害怕灾难再次降临,而灾民即将涌入京城的谣言也使得人心惶惶,一时之间,对于朝廷的怨言此起彼伏,这让多年如一日勤政爱民的皇帝十分沮丧,可是他不过是个孤坐龙椅的傀儡罢了,蛰伏多年才刚有扬眉吐气之势,可竟然连老天爷也不帮他。
芳贵妃的殿阁中,数十盏灯笼蜡烛,将宫殿上下照得透亮,然而皇帝既没有宣召大臣,也没有歌舞升平,他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黑夜中亮得刺目的灯火里,仿佛是怕别人看不见他,仿佛是要向所有人证明他的苦心。可是皇帝这样做,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疲倦的芳贵妃侍立在殿阁之外,灯火辉映间,她的儿子被宫女带了进来,芳贵妃忙迎上去责备:“那么晚了,还不去睡觉,这里不需要你,明日你父皇若派你做什么,你反倒没精神了。”
祥泰神情凝重,说道:“父皇和母妃如此,儿臣如何能睡得着。”
芳贵妃将他往外推:“睡不着也要睡,你父皇的个性……”她回眸看那灯火中孤寂的身影,颤颤地说,“你小的时候,常被人说内向懦弱,根本不像帝王之子,却不知是你的父皇生就这样的个性,他本是懦弱的人。祥泰,可你身上还有一半娘的骨血,娘在皇后的淫威之下守护你生存至今,你千万不要变成你父皇这样的人,千万不要。”
“母妃,您怎么能这样说父皇?”祥泰无法理解,可他也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多么没用的一个孩子。
“是,是母妃不好。”芳贵妃清冷地笑着,不愿再多做解释,但唤来左右侍从,命他们即刻送四皇子回去。
这样的动静传入凤仪宫,皇后却对皇帝漠不关心,此刻她正惦记着去了受灾地的侄儿,她憎恨皇帝总是把继业派去危险之境,两年前出海,今日又深入灾地,她总觉得皇帝想法设法的,要让她的侄儿从这世上消失。若非她的儿子都是因病在自己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甚至要怀疑是不是皇帝亲手结果了自己的骨肉,好不让他们韩氏一族的血脉在将来继承皇位。
住在偏殿的韩越柔也睡不着,透过窗户,可远远看见姑母的身影在殿中徘徊。又有谁知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她的身影如此凄凉孤寂,韩越柔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姑母这样,毕竟她们都是韩家的女儿。
可是韩家还有一个女儿,姑姑和父亲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她二十几岁就香消玉殒,但留在这世上的传说却那么美好,世人都道太子爱她如珍宝,太子府中没有姬妾,太子的身边除了太子妃,再没有第二个女人。虽然她死了,可她活着的时候,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幸福。
到如今,他们留下的小女儿也已嫁人,受尽欺负的孤儿,却也遇上了世间最疼爱她的男人,也许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可是活着辛苦孤寂地度过漫长的一生,若是短暂的生命里能充满幸福,至少在韩越柔看来,她宁愿选择后者。这一刻韩越柔很恐慌,她害怕自己会继承皇后的悲凉,哪怕季千叶的生命也会短暂,可她终究是经历了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我到底,哪里不如她……”韩越柔的手紧紧抓着窗棂,直到指甲不敌木头的坚硬疼得她钻心,才醒过神来,却兀自囡囡,“她有的,我也要有,我也要有。”
日升月落,黑暗终于退去,睡梦中的千叶被定山唤醒,她浑身酸痛绵软无力,可看到韩继业在边上,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忙起身来利落地帮着定山搀扶韩继业,而此刻神鼎寨的兄弟们已放下绳梯,早早准备着接他们上去了。
定山将千叶绑在自己的背上,而韩继业则有寨中兄弟背负,他们小心翼翼沿着山石爬上去,幸而这山坡并不高,也正因为不算太高,千叶和韩继业才能得以保存性命。昨晚定山燃起篝火,楚歌在上头就明白他们没事了,认准了篝火的位置,在那里布下绳梯,就等天明时把人接上来。
安稳地落地后,看到一起出来的兄弟们一个也不少,看到楚歌好好的在眼前,千叶激动地上前抱住了楚歌,没出息地哽咽着:“楚歌,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楚歌双手僵硬着,很慢很慢地才抱上了千叶,她们似乎还是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拥抱,别扭的人竟然没有把千叶推开,可是楚歌的目光在与定山交汇时,忽然就冷了,匆匆推开千叶,只道:“若没事,我们了就动身吧。”
定山看到了楚歌眼中的异样,他这才想起昨晚楚歌不让他抹黑去找千叶,当时的情景自己是不冷静的,楚歌为大局着想,那样的话并没有错。可他们毕竟曾有着情感的纠葛,也许就会有人觉得,楚歌根本不想让千叶活着回来,但以定山的心胸绝不会这样看待楚歌,而楚歌更不是那样的人。
千叶一贯知道楚歌性子别扭,这会儿也不会在意,大家平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结果,收拾好了东西,兄弟们为韩继业做出简易的担架,一行人便往京城去。但韩继业的腿伤得不轻,以免伤情恶化,沿途找到医馆后,定山亲手为他正了骨并仔细捆绑固定,又向大夫开了汤药,一路歇息时熬给韩继业服用。如此大大缓解了韩继业的伤情和痛苦,只是回程走得太慢,来时两天两夜的路,回去整整走了四天。
第四天清晨天蒙蒙亮,他们就到达京城门下,守城军上前来盘问,一见是国舅府大公子,慌忙打开了城门。且说这一路归来,他们与许多灾民同行,可是沿途官兵拦截,对他们也是诸多盘问,比来时的戒备更加森严,朝廷没有花力气赈济灾民,却在遏制灾民涌入京城的路上用尽一切办法,如此本末倒置,倘若大灾之后再逢大疫,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时辰,听政殿里正该上朝,定山与韩继业商议,要直奔朝堂向皇帝谏言。然而韩府的人听得动静,知道韩继业身负重伤,立刻派了家丁前来拦截,无论如何也不许韩继业进宫,一驾马车将他强行带了回去。
原本以韩继业在朝堂中的地位,他上朝谏言足够震撼人心,毕竟他是韩府的继承人,且不说将来做不做皇帝,他也是将来韩国舅门下所有人的主子。那些大臣们会好生揣摩其中的轻重,或许就能齐心协力共商赈灾之事,而不是为了帮着韩国舅给皇帝颜色看就不顾灾民死活。相反,定山纵然一身正气,可他如今依旧是人微言轻,他甚至没有在朝堂上慷慨激昂的资格。
眼看着韩继业被强行带走,定山叹了一声:“他本是有抱负和心胸的人,与其他人不一样。”
千叶听见这话,看着韩府的马车绝尘而去,而此刻她本该被楚歌带回家中去。楚歌已经等候在一旁,虽然不知道她为了什么不高兴,但这一路她板着脸的时间比从前又多了些,千叶暗自以为是自己出事给他们添了麻烦才惹得楚歌不高兴,便也收敛了一些,一路上都没怎么敢对楚歌说话。
“我们回去吧,之后再想办法。”定山下马来,要与千叶同坐马车,可千叶却突然说,“我陪你进宫,定山,我陪你上朝。”
定山一愣,楚歌也是满脸莫名,千叶却道:“我是安国公主,本该为百姓谋福,虽然女子不得干政,可我并不是干预朝政。定山,让我去对皇叔说,再迟,灾情会越来越严重,我们走了这么多天,那里不知道又是什么样子。皇叔若听得便听得,他若恼了,也不至于把我怎么样。可这件事,总要有一个人去骂醒他们。”
同行的兄弟们像是被千叶的热血感染,瞧着比定山还激动,挑来最精神的一匹马,把马鞭塞给了定山,他们这些义气干云的大男人们,竟不觉得千叶是在抢男人的功劳,更仿佛是头一次敬重千叶公主的尊贵,兴许原本对他们而言,公主不过是意味着娇生惯养,不过是投胎在帝王家,对于家国天下没有半点用处。可是千叶,让他们不知不觉就改变了这种观念。
定山没有再犹豫,将千叶抱上马背,自己护着她坐稳,与众人对视一眼后,便扬起马鞭朝皇宫奔去,楚歌定定地目送他们,看那扬起的尘土散去,她却笑了。
此刻的听政殿,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国家没有乱,朝廷也没有乱,可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皇帝见众臣依旧这般嘴脸,便欲退朝,可内侍忽然来报:“启禀皇上,安国公主与驸马在宫门外候旨,请求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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