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背过身去,冷然道:“跪安吧,明日且看朝臣们如何议论,瑾珠到底图什么朕不想再过问了,也不会有人去为难她。你我就剩下这一个女儿,你千万把她看好了。”
皇后缓缓爬起来,她同样什么话都不想再说,步履沉重地走出听政殿,跨过门槛时险些摔倒,不得不一手扶在了门上。
恍然记起十几岁那年初入宫闱,和女孩子们嬉闹时,她从门前跑出去,竟迎面撞上了太子。那是她见过最英俊的男子,可是那个人的眼睛里,却只留下了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而当年,现在的皇帝在哪里,皇后竟完全想不起来了,她只知道,当时当刻成亲王的眼睛里,也只有她的妹妹。
宫人们见皇后出来,纷纷迎上前搀扶,她觉得很累,但是一抬眼,却见芳贵妃站在玉阶下,她昂首看着自己,却不是仰视的恭敬,漆黑的夜里,她的眼眸中只有明亮的灯火,亦不啻是熊熊燃烧的怒火。还是第一次看到芳贵妃这样的目光,皇后心中怒,瑾珠那孽障,把本沉在水下的一切,都浮到了岸上。
芳贵妃终究是端着尊卑,向擦肩而过的皇后行礼,她年岁比皇后略小,尚有风华,更是满腹心机。当年皇后失去儿子从悲伤中醒过神来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存在,可那时侯她的四皇子,已是皇帝唯一的血脉了。即便皇后有心扼杀,皇帝也会全力保护,她唯有等侄儿继业健康长大,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皇后娘娘。”彼此就要分开的那一刻,芳贵妃忽然出声,“瑾珠必然受到了惊吓,还请娘娘替臣妾问候她,待明日天亮臣妾再去探望。”
皇后不予理会,带着人扬长而去。可当芳贵妃再要去见皇帝时,内侍却匆匆而来告诉她,皇帝今晚谁也不想见,她眉头紧蹙,深知儿子今天的失态,未必没落在皇帝眼中,梁家的女儿,真的把祥泰的心勾走了。
夜色深深,神山侯府中已静谧无声,千叶吹灭蜡烛,小心翼翼走回床榻,黑暗中定山一把将她接住,轻轻一滚就上了床。千叶笑着推开他说:“怪热的,我们好好躺着说话。”
定山则扯过纱被盖在她的腰腹上,而后才躺下道:“不知明日朝堂上会怎么样,宫里今晚这么乱,难得我们竟如此安逸,实则我每一次进宫都担心会有麻烦事缠上来,怕你受伤害。”
千叶倒是冷静地将今晚的事又细细分析了一遍:“当时是卓羲和祥泰跟着瑾珠往那边去,以我们的立场来看,刺客自然是冲着祥泰的,可卓羲呢?定山,不是我胡思乱想,你说瑾珠会不会压根儿没打算把祥泰怎么样,会不会是冲着卓羲去的?”
“卓羲?”
“上回你不是说瑾珠对卓羲的态度很暧昧吗?”千叶肯定地说,“换做别人,我不敢乱想,可是瑾珠她什么都做得出来,你相信我。”
定山觉得不可思议:“明日再去细细打听,看看那些太监怎么回事,好在眼下卓羲和祥泰都没事。”
千叶却道:“瑾珠必定会被皇叔和皇后责罚,她会疯的,疯了就会变本加厉做出更疯狂的事。往后还是不要再带惠梨二娘她们进宫,反正现在山寨的兄弟们,不再像刚开始那样逼着你了,我们俩去应付就好。”
定山应道:“我听你的,二娘她们一定也听你的。”
千叶笑着问:“我现在是不是很有女主人的样子,家里的人,都越来越服气我了。”
定山爱怜不已:“早就是了,他们都喜欢你。”
千叶抱着定山的胳膊当枕头,犯了困便要睡了,忽然想起瑾珠对卓羲的纠缠,叹道:“幸好瑾珠她惦记的是卓羲,她若是敢打你的主意,我一定杀了她。”
定山笑道:“不要总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我虽不在乎,可你说多了身体里戾气重,何必呢。”
千叶反道是:“原来会戾气重吗?是惠梨对我说,你们这些练家子的,打打杀杀就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楚歌急了也总警告我小心杀了我呢,我想学着跟你们一样,才这么霸气威武的。”
定山骂道:“惠梨那野丫头,能教你什么好?”
千叶道:“妹妹可不是野丫头,定山,我知道你听了不高兴,可是今晚我看着,祥泰他眼睛里,只容得下惠梨了。”
定山的气息也严肃起来,道:“你说的不错,往后不必再让二娘和她进宫,不再遇见四皇子,也就不会有事了。”
“真的一点都没得转圜?”千叶问。
“我不想十几二十年后,看见惠梨哭。”定山很坚决,再次强调,“我决不答应。”
此刻国舅府中,韩国舅为了今晚突发的事,正与人在书房中商议对策,近来他就觉得妹妹越来越浮躁,没想到外甥女竟还做出这样的蠢事。眼看着就要宏愿达成,岂能给皇帝先发制人的机会,书房里的灯一直亮到深夜,这一晚注定家中难安。
而闺阁里,丫鬟们因不能去歇息,已经十分抱怨,互相说着:“二小姐是怎么了,洗澡洗那么久,她也不怕把皮肤泡坏了?”
卧房中,韩越柔那只被侍卫拽住的胳膊,已经几乎被她搓掉一层皮,红彤彤的皮肤散发着刺痛,泡入热水里,痛楚更是往心里钻。她已经洗了无数遍,还是觉得恶心,自然不单单是因为被侍卫触碰了身体,她难过的,是今晚梁定山对她的无视,以及她明明知道,奢望的一切本就不该属于她。
终于从浴水里出来时,丫鬟告诉她老爷那边还没散,夫人传话来说明日一起进宫去看皇后和公主,韩越柔眉头紧蹙,不知今晚瑾珠会被皇后如何责罚,疯狂的她会不会把自己一并说出去,她明日又该怎么应对?
然而隔天一早,定山与卓羲离开不久,千叶和二娘正要送团团去上学,小姑娘在门前纠缠不休,被惠梨一把抱起塞进马车里。一家子有说有笑的,却见一驾华丽的马车从远处驶来,千叶警惕地皱起眉头,让家仆先送团团走,她和二娘、惠梨也先回家里,命家仆守在这里。
可是娘儿几人才进门,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她:“皇姐,是我。”
“祥泰?”千叶回身见到堂弟,愣了一愣,这个时辰他不是该等候上朝,卓羲呢,卓羲也没遇见他吗?他就这么一家马车跑出来了,芳贵妃若知道,必定要急死了。
四皇子行色匆匆,站定在门前,并没有想要强行进来,看到千叶和身边的惠梨二娘都没事,他像是定下了心,风华清朗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看着是朝千叶点头,实则他的目光和惠梨对上了。
然而惠梨没有那份心思,看到四皇子友好,也只客气地一笑。
“皇姐和夫人,梁姑娘安然无事,我就放心了。”祥泰这般说着,朝千叶抱拳,“皇姐,我回宫去了。”
千叶不敢相信,堂弟竟然会为了看一眼惠梨,这么贸然从宫里跑出来,祥泰是这几年才突然长高长大,过去瘦小的他性格也柔弱,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这是从男孩子,长大成男人了吗?
她思量的功夫里,祥泰已经跳上马车走了,竟是没半分纠缠。千叶松了口气,方才看到堂弟冲来的架势,还以为他要向惠梨表白,昨夜定山才说绝不容许更不要再让他们见面的,若是今天就说破了,她如何向定山交代?
“嫂嫂,四皇子对你还真不错。”毫不知情地惠梨笑道,“那个皇宫里,倒也不是人人都那么坏的,而他昨晚才差点遇上此刻,这会儿已经没事了,很有皇子的气度。”
千叶见惠梨夸赞祥泰,这话要是叫祥泰听去,弟弟一定该乐坏了,可惜他们有缘无分,千叶也不愿违背定山的心愿,只淡淡一笑故意道:“是啊,不过世上好人多,但皇宫里终究是恶人多。”
可无数次说皇宫不好,今天第一天让千叶觉得言不由衷,祥泰的情意那么热烈明朗,更深知弟弟的为人品性,自然惠梨可能会遇到更好的男人,但若是祥泰,必定也会被宠爱一生。
此时楚歌从里头走出来,她们迎面相遇,看到脱下华服又恢复昔日英姿飒爽的女侠,千叶忽然又把心一定。神鼎寨的儿女,不同寻常,男儿志向高远,女孩儿们也从不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男人的身上,她又何必为惠梨惋惜。
见千叶莫名其妙地对自己家笑,楚歌没好气地说:“你的心也大,昨晚的事还没有明朗,往后尽量不要回皇宫,不要给你自己和家里人添麻烦。”
千叶站到惠梨身后,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可是为了定山才进宫的,若不是为了他,我们才不乐意去。”她问惠梨,惠梨也连连点头,姑嫂俩一致地说:“我们根本不乐意去。”
楚歌知道她们是故意的,懒得理会匆匆往门外去,可突然想起什么,回身叮嘱几人:“这几天不要出门,具体的等我们回来再说。”
她说罢就走,惠梨忍不住抱怨:“我们现在的日子,就跟坐牢似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再这样我想回神鼎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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