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是,父亲死于朝廷之手,你们顶着多大的压力才能在这里,待我好我已不知如何感激,又怎么能再与朝廷皇室有瓜葛。而惠梨瞧着,也是绝不能受半点拘束的,那深宫大院里,多少无可奈何。”千叶并不惊讶于定山的决绝,毕竟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反是定山道:“并不是为了父亲的死,朝廷与神鼎寨交战,朝廷虽恶,但神鼎寨也有责任,这里头的事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更不愿自己和家人用仇恨蒙蔽双眼。你说的不错,惠梨那孩子受不得半点拘束,天家皇室,她若嫁给四皇子,未来的人生怎么过呢?四皇子若是成为帝王,将来三宫六院,惠梨的位置又在哪里?四皇子对惠梨青睐有加,我很感谢,但长兄为父,我不答应的事,绝不成。”
千叶笑道:“今天威武大将军家的小姐也是这样坚决,你是没见着,我还想着她会不会和从前的楚歌很像,小小的姑娘神气极了。”
定山的心情好了些,也不愿千叶和自己为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烦恼,只笑道:“你别招惹楚歌,她若翻脸了,我可不帮你。”
千叶莞尔,好不骄傲地说:“我和楚歌好着呢,不劳您费心。”
然而此刻,深宫里却没有这样的玩笑话,四皇子正跪在听政殿外,芳贵妃在门外徘徊许久,终于忍不住进来。她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儿子的脑袋,而后往殿内走来,怯怯地在殿门前行礼,道一声:“皇上,暑热的天,祥泰跪了一个下午了,这样下去他的身子可撑不住。”
殿内没有动静,见皇帝不厌烦,芳贵妃又壮着胆子进来,看到皇帝伸手像是摸茶碗,她忙上前把茶送到皇帝手中,又道:“皇上,让祥泰起来吧,臣妾求您了。”
皇帝含怒看着她,芳贵妃泫然欲泣:“您索性打他一顿,吃了痛自然受教训,那伤痛也都有限。可这样跪下去,毒日头底下晒着,真要出了事……”她竟跪了下去,恳求道,“不是臣妾慈母多败儿,皇上教训儿子臣妾不敢阻拦,可是皇上,您就祥泰这一个儿子呀。”
“罢了,让他滚。”皇帝拍下茶碗,负气起身往窗前走去。
芳贵妃如遇大赦,也不计较这一个“滚”字,忙着先去驱逐儿子,看到他被人架着走了,才松口气规规矩矩地回来,侍立在皇帝身旁。
皇帝道:“闹成这样,大将军家的孙女也有责任,武家的女儿比不得娇弱的千金小姐,她誓死不嫁,这件事怕是没有下文了。而朕还要给大将军一个台阶下,过几天下旨将那孩子收为义女,你去做些准备,赏赐之物务必妥帖。”
芳贵妃又失望又无奈,虽然没出什么大事,可大好的一桩姻缘黄了,不然与将军府成了亲家,等同是儿子手里有了兵权,韩氏一族虽然霸道,真遇上事,还是刀枪炮火说了算,他们又能如何?结果那傻孩子,竟是没福气。
但皇帝突然道:“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会去见千叶?他去找千叶做什么?”
芳贵妃醒过神来,但也答不上话,看着皇帝疑惑的眼神,她忽然一个激灵,难道那孩子……不是去找千叶,是去找梁家的闺女?
皇帝与她多年情分,彼此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几分心思,他凑近了芳贵妃问:“你慌什么?”
芳贵妃心里突突直跳,她在宫内唯一的依靠就是皇帝,也是靠着皇帝才屹立至今,这一辈子真的不容易,绝不能随随便便毁了毕生的耕耘,她艰难地应道:“皇上,臣妾揣测,祥泰那孩子,是不是瞧上驸马的妹妹了。他若不是去找千叶,就是去找那孩子,待臣妾好好去问问。”
皇帝眉头紧蹙,连连摇头:“荒唐,朕尚不允许千叶为梁定山生下一男半女,又如何能允许他们家的女儿嫁入皇室?朕一心要灭神鼎寨,你们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朕?”
芳贵妃唬得腿软,可皇帝一把拽住了她:“千叶的事别再拖了,再有,朕不想和祥泰闹僵,父子之情朕很在乎,但这件事也决不允许,你早些让儿子想明白。”
芳贵妃直哆嗦:“臣妾记下了,皇上,您息怒。”
这一场闹剧,以两日后皇帝下旨收大将军的孙女为义女才圆满,儿媳妇做不成做女儿,皇帝和将军府的关系依旧牢不可破,京城里传说了好一阵子,那十五岁的小姑娘誓死不嫁的豪迈,也震撼了深闺里的千金小姐。
因韩越柔久病,瑾珠奉母亲之命再次前来探望,韩夫人并家中女眷一起,都围在韩越柔的卧房里,说着宫里宫外的闲话。瑾珠嘲讽芳贵妃这几日失魂落魄,嗤笑道:“她还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呢,谁晓得转天就打了嘴,这下子儿媳妇又没着落了。”
瑾珠看向韩越柔,故意道:“舅妈,其实越柔若是与祥泰相配,也不吃亏啊,将来是太子妃是皇后,多好?”皇后与韩家的宏愿,瑾珠大抵是不知道的,她还叹息,“终归就只有这一个儿子,还能怎么办呢。”
韩夫人笑而不语,边上有眼色的姨娘忙玩笑着岔开话题,说起将军府的小姐:“那样的女孩子,往后谁家敢要呢,十五岁就这么厉害,日后还了得?”
韩越柔却幻想着神山侯府门前的情景,幻想着自己也一把长剑誓死不嫁,幻想着她也能有勇气争取自己的幸福,可这一切,终究是幻想。她不得不轻咳几声,来掩饰内心的躁动。
听见她咳嗽,瑾珠道:“你这病怎么不见好呢,可是京城里太热了,要不要我陪你去北边避暑?”
瑾珠说的北边,不过是帝都以北稍凉快一些的地方,可是在韩越柔听着,却仿佛是嘲讽要送她去西北戍边的军营,一时怒意横生,连连咳嗽克制情绪,众人只当她病得更重,纷纷要散去。瑾珠也好没意思,略坐一坐便走了。
终于得以清静,韩越柔心中仍旧意乱纷纷,又想起方才瑾珠说季千叶如今小日子过得极好,没事和驸马到城郊逛一逛,皇帝严令闲人不得擅入的文贤山庄,也将他们奉为座上宾,虽是满嘴的不屑鄙夷,可韩越柔实在太向往了。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会想当日,那双牵着季千叶的手,曾牢牢地抱住了她,眼下仍仿佛能感受到那股力量,许是她此生最安心的一刻。
这日夜里,韩国舅与妻子来探望病中的女儿,韩越柔不想见双亲,便装睡不理,父母逗留片刻就离去,听得脚步声远去,韩越柔才睁开眼松了口气,可她没想到,门外却传来爹爹的声音:“这样病着不是法子,外头的传言会越来越难听,不如直接就嫁过去,送去西北,她只是病弱并不致命,三四年里,我们也就成了。”
这话宛若晴天霹雳,韩越柔险些一口气缓不过来,十指几乎要将床单抓破,到底是为什么,她的人生会突然变成这样?曾经她是所有人都羡慕的千金小姐,享受着所有人的宠爱,纵然在父母的威严之下难免有无可奈何的事,可也没想过会有一天落到这个地步。
那一夜,韩越柔噩梦缠身,每每醒来虚汗都将衣衫浸透,可是第二天早上,她突然就好了,早早吩咐侍女为她穿戴整齐,向母亲禀告后,要进宫给皇后请安。女儿这样韩夫人当然奇怪,生怕女儿另有事瞒着她,硬是跟着一道进宫,不过韩越柔也无所谓,她今日来,是找季瑾珠的。
而这一天,亦是团团正式到文贤山庄入学的日子,千叶和定山一早便送她来山庄,小姑娘虽然兴奋了几天,但突然被一个人孤零零地塞入课堂,离别时终究忍不住哭闹纠缠,千叶不忍心,但还是被定山拉走了。
“团团不会有事吧?”千叶担心极了。
“惠梨小时候去念书,也是这样,我娘也心疼,但是过阵子就好了,我们家的女孩子,要和男孩子一样教导。”定山对千叶道,“将来我们的女儿,也是一样。”
千叶赧然,责备他:“平日里倒是正经得很,在这肃雅之地,反胡说八道。”
正说着,山庄的小童寻来,恭敬客气地说:“先生请侯爷与公主到临风轩相见。”
千叶也正想见温先生,想再问一问父母当年的事。不论祖母祖父在世时,还是最近的五年,旁人若不在面前提起,千叶从不打听爹娘过去的事,但现在,她特别想知道他们曾经有过怎样的幸福,爹爹身为太子竟然带着妻儿微服私访游历山川,想起来就觉得美好。
相见后,温先生准备了见面礼,初次相遇没能拿出来的东西,现在可以大大方方给千叶了,是昔日太子与太子妃一同留下的墨宝,一幅山庄春景图,温先生道:“画是太子妃所绘,画上的字则是太子题写。”
定山以为千叶会伤心落泪,可她却看过画后,对自己灿烂地一笑,仿佛太子与太子妃将曾经的幸福也传递给了她,定山的心便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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