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姨娘。”杨长帆还未坐下便笑着打招呼。
“还是自家饭丰盛吧?”赵思萍斜眼说了句酸话。
“坐吧,趁热。”杨寿全挥了挥手,主动挪了下椅子,给儿子儿媳一席之地。
这句话基本算是冰释前嫌了,杨长帆也无意再较劲,到底是父子,你理解我就够了。
当然,能冰释前嫌,主要还是杨长帆拿出真本事,赚到钱了,如果没赚到钱而是吃不起饭了,回家面临的态度恐怕会截然相反。
刚坐下端起碗拿起筷,赵思萍便又念叨起来:“我说长帆,长贵现在赶考,你没事就别去县里打扰他,等回来再说。”
“是是,不打扰了。”杨长帆笑呵呵地给媳妇挟菜。
翘儿只老老实实吃饭,杨长帆交代过,嘱咐她别多说话,赵思萍嚷嚷让她嚷嚷去。
“所里过的还好?”杨寿全无视了前面的话题,有一搭无一搭问道。
“肯定没家里舒服。”杨长帆笑道,“就是做生意方便,要不我铁定住家里。”
“屋子给你留着呢。”杨寿全自行挟了一筷子,“常回来,今天太晚了,就住下吧。”
到底是亲爹。
“谢谢爹。”杨长帆喜气洋洋拱了个手。
赵思萍有些来气,她本来指望找机会把东厢房抢过来给自己儿子的,这么一听是黄了,这便喘着粗气问道:“长帆啊,听说弄这几个铃铛,赚了些钱啊?”
“小钱,小钱。”
赵思萍“哼”了一声,冲杨长帆腰间的钱袋努了努嘴:“小钱至于这么招摇么?弄这么一袋子碎钱鼓着给咱们看啊?长贵考案首也没你这么敲锣打鼓啊?”
杨寿全皱眉道:“还没结果,这事说不得。”
“呸呸。”赵思萍赶紧给呸了,转而咧嘴问道,“长帆,你跟姨娘说说,赚了多少了。”
杨长帆嚼着米饭笑道:“不瞒姨娘说,这次回来,就是存钱来了,怕放所里不安全。”
“哎呦诶!几两银子啊这么上心!”
“凑起来刚刚一百两。”杨长帆露出了傻白甜的笑容。
所有人咀嚼食物的嘴都僵了一下。
“你说多少?”这次是杨寿全在问。
“一百两。”
“说清楚,别嚼饭。”
杨长帆只得赶紧把饭咽下去:“一百两。”
赵思萍整个人颤了一下,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家里分的50两呢?”
“花了一些,还剩二十多两上下吧。”杨长帆继续挟菜吃饭。
“长帆,你可别唬姨娘!一百两……哪那么好赚!”
“也是,我可能没点清。”杨长帆这便掏出钱袋推到赵思萍面前,“劳烦姨娘帮我点点,直接收20两当赔镯子钱就好了。”
赵思萍咽了口吐沫,望望左右。
吴凌珑心下得意,只沉声道:“本来说好了,镯子钱该我赔你,但我儿子帮我还,天经地义,你取便是了。”
赵思萍又望向老爷。
杨寿全也有些反应不及,摆手道:“点吧。”
赵思萍这才打开钱袋,倒过来洒在桌上。
这些钱是跟黄胖子换过的,黄胖子出来做生意,带的整银自然多,杨长帆便借机把不少成挂的铜钱换成小块的元宝。
一堆银元宝哗啦哗啦撒桌上,到底有没有100两一看便知,不用数了。
之前赵思萍看杨长帆的钱袋鼓囊得夸张,只当是一堆铜钱,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全是银子!
慌乱之中,赵思萍拿起一块元宝颤颤掂了掂,分量没问题,还不放心,又啃了一口,牙疼。
杨寿全看了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自家千亩良田,就算是丰年,一整年的租钱,可也就五百两上下,儿子出去三四天,赚了家里近三个月的收成?
这可怕的收益率,已经在冲击杨寿全对世界的理解了。
不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即便如何永强那般家财万贯,全县首富,也依然得了个“货郎”的雅号,多数人依然瞧不起他。可这并不影响何永强牛逼,他随手就买个官衔当个员外,跟知县谈笑风生。
世界正在慢慢变化,即便再洗脑,再灌输被极端化的儒家思想,每个人却依然有自己的脑子。穷秀才他再有才华,依然带有穷酸,富货郎再没文化,他也沾个富贵。事实是无法压制的,他始终在每个人心里。
而大明以外的世界,更加以所有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疯狂地变迁。
看到这些银子,杨寿全终于开始意识到,真的在变,一切都在变。
杨长帆却依然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后面还有府试,姨娘帮忙再点出20两,我也资助下长贵,府试的时候住间好房子。”
“哦哦……”赵思萍又咽了口吐沫,现在是时候反转了,银子送到嘴边,管他什么脸不脸的,她火速点了四十两出来,这便要收入囊中。
杨长帆赶紧说道:“二十两姨娘收着当镯子钱,二十两给爹,爹肯定要去绍兴府打点的。”
“这……”赵思萍不甘地望向杨寿全。
“你先收着,回头给我。”杨寿全也咽了口吐沫,望向儿子,“长帆,这风铃当真如此值钱?”
杨长帆点头道:“借着县考正热乎,值几个钱,后面指定不成了,还是要种海。”
“海如何种?”
“这说来话长了。”杨长帆笑道,“要不等吃完饭,咱们到书房慢慢讲?”
“成。”杨寿全点了点头,他这次真的好奇了,他清楚儿子绝非纸上空谈。
杨长帆这便转头道:“姨娘点完了,把剩下的交给我娘保管即可,我那海边小舍不安全,还是要存家里。”
“……”赵思萍无奈,只得不舍地将大头儿推给吴凌珑。
吴凌珑乐呵呵点了银子,又收回钱袋里:“58两4钱,娘给你记着账,随时来取。”
“嘿嘿。”
饭后,杨长帆进了父亲的书房,跟父亲没有任何隐瞒,把种海的计划全盘托出。起初杨寿全还有各方面疑虑,但每一处都被儿子化解掉,他也只好暗暗心服,只是儿子说的很多方式都是他闻所未闻的,不确定行得通。
当晚,杨寿全跟吴凌珑躺在床上,久不能眠。
“睡了么?”
“没。”
“呵呵,我也睡不着。”
“想不到吧,长帆的本事。”
“我真是没想到。”
“也不怪你。”吴凌珑柔声道,“长帆在家憋了这么多年,谁能对他有那么大信心?”
“你就有。”杨寿全叹道。
“我这哪是什么信心,纯粹溺爱罢了。本来还念着他出去吃点苦头,踏实活着,现在看来他这辈子是踏实不下来了。”
“只怕……近墨者黑,他现在结交的又是千户,又是货郎……”
“还念叨这个呐?”
“呵呵,不念叨,不念叨。”
吴凌珑琢磨着火候刚好,这才说道:“不过长帆也谨慎,有一点他说的对,钱多了,在海舍那边不安全。”
“的确。”
“所以我思量着,还是让长帆他们回来住吧,平常该忙活忙活,大不了每月给家里伙钱。”
“什么伙钱不伙钱的,回来住便是了,你当我真心轰他走?”
“呵呵。”吴凌珑长舒一口气,“你看这样多好,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也不能光看着好。”杨寿全思绪还算比较周全,“只怕……长帆做得太大,家里兜不住。”
“……”吴凌珑哑然道,“你说差个功名?”
“不错,没功名,到底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不还有长贵呢么!”
“我不这么看。”杨寿全镇然道,“年少神童,真正能出来的,十中无一。”
“哪那么严格,能中举就够了。”
“中举也没那么容易。长贵才12岁,后面路还长,真能15岁之前中举,那足够列入史册了。”
“你对长贵又没信心了?”
“只是不敢想得太好。”杨寿全悠然一叹,他最了解读书的苦,读书的无奈,你做出再多的努力,一旦落空,那种打击,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只是他没料到,自己的念头这么快就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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