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噩梦中惊醒,向豌满头大汗,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时,她原本好似停滞的呼吸才慢慢回归正常。
可是,脑海中却仍是浮现出他失去所有血色的面容,那空寂的目光,以及枯槁的身形。
抑制不住地,眼泪不断从眼眶夺出。
如果最后真的会变成这样,她情愿他现在就不爱她了,甚至于对她恨之入骨也是可以的。
向豌擦干净脸颊上的眼泪,摸出牀头的手机,看见那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她微敛深色,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接通后,她直接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爸,我同意手术。”
“真的?”显然那边是无比惊讶的语气,是喜出望外,“小豌豆,你不是在骗爸爸吧?”
“不是。”向豌轻声说,可是语气里分明带着不情愿,“爸,我想好了,我同意做手术。只是在手术之前,我想要让他讨厌我,不喜欢我,或者说恨我。你不是一直都看不惯他吗?那你就教训他吧,以我的名义。当然,我也可以寻个别的法子,我可以移情别恋将他抛弃,这个办法也不错哈!”
蔚韶在那边却是一直沉默着,直到自己的女儿将这些说完,他不说话,仅是静静听着。
半晌后那边传来了声音,带着不容置喙地语气,“你这是在胡闹,你知道你刚才都说了什么?”
“我知道。”向豌却是斩钉截铁。
“知道就好,我就怕你已经失去了最起码的思考能力。”
向豌深呼吸,“爸,你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梦吗?我梦见自己死了,就躺在牀上,脸上盖着白布,病房里有许多人,每个人的脸上都那么痛苦。可是我没看到他,后来我去找,就在医院的花园内看见他站在池塘边,然后他就在我面前,我什么都做不了,就眼睁睁看着他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此时,她还是能感觉到梦里的颤栗感,那是带着无法言语的悲痛与孤独。
“女儿,他没有那么弱。”蔚韶叹息道:“莫寰霆怎么可能有那么弱?”
向豌顿了顿,“可是,如果万一呢?万一我就死在了手术台上,万一他承受不住。爸爸,你说过当年你会活下来是因为还有一个我,不是吗?”
“所以,你想要让他放弃对你的爱,你想让他再也不爱你,甚至于把你当成一个陌路之人?”
向豌紧紧揪着牀面,指骨泛白到可怕,咬牙垂眸,“对!我想这么做。”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手术成功了?你的生命还有很长很长,可是之后他却真的不再爱你,甚至于恨你,你可以承受得了吗?”
这样的一个问题,却是让向豌心脏抽疼到天翻地覆,“至少那时候,我和他还是呼吸一样的空气,看同样的蓝天,只是他身边没我,而我身边没他而已。爸,妈妈一直不在你身边那么久,你不是依然爱她吗?爱情,跟是否能长相厮守有关系吗?”
好像,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又是否能做到不去打扰他的生活?向豌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莫寰霆。”
向豌笑了笑,“我会努力做到。”
“好吧!爸爸知道该怎么做了。”蔚韶在那头叹息道:“你的性格其实真的一点都不随我,跟你妈妈太像。女儿,但是爸爸也告诉你一句,你这个办法真实糟糕透了。”
向豌有点“逗乐”,她边哭边笑:“其实这个办法对你来说多好啊!你看啊,如果我手术成功,那时候他又那么恨我,我回不到他身边,那我就只能陪在你身边。对你来说,这笔买卖多赚啊!”
“想想好像是那么回事。”那边传来若有所思地声音。
向豌的心情却是在这一刻真的跌入到了谷底,“爸,干得漂亮点,一般的动作他是不会恨我的。”
“放心吧,为了以后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也会努力做好的!”
向豌嘴角抽了抽,随即又说:“爸,我挂了。”
“恩,多休息!”
“知道。”
结束通话后,向豌只觉眼前好似幻化出了无数星辰来,她整个人好像置身在银河中,比起那些繁星来,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
其实,或许是她想多了,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彻底离开他,他未必会那么难过。
可是,她竟然连这丁点苦都不想让他受。
她,上辈子肯定欠了他很多,很多。以至于这辈子,她需要还他很多东西。
四年前,她躺在牀上奄奄一息,是他去浮屠塔那儿求了夙愿,神佛的力量不管真假,此时已然算是灵验,至少四年前她没死,也醒了过来,那这个愿是该由她来还。
六月中旬,向豌顶着当头的烈日,循着那条不算好走的山路,独自一人慢慢拾阶而上,花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时间来到嵘城的浮屠塔前。
那满是年代感的瓦砾以及那神明都为之怯步的威严,此时就那么直接的冲撞入向豌的眼中。
她陡然停步,好似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网住。
放眼四下并未看到任何人影,向豌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她还是双手合十,在塔前虔诚跪拜,洗去尘世纷杂污垢,净若初生。
待她起身时,便见一个看上去十几岁的小沙弥从眼前经过,她连忙出声:“小师傅,请您稍等。”
小沙弥停下步伐,侧身回望,随即便走到了向豌的身前,施礼,“施主,您有何事?”
向豌看了眼那偌大的塔身,“小师傅,我可以进塔内看看吗?”
“施主,塔内乃是我寺的藏经阁,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小沙弥超凡脱俗的样子。
向豌微微颔首,“那请问在四年前,小师傅可记得有一人跟我一样来塔前祈求夙愿。”
此时,小沙弥却是流露出了惊讶来,之后又淡淡道:“原来是你!”
向豌笑,“原来是我!”
“施主与佛法有缘,那请随贫僧入内。”小沙弥颔首,在向豌面前转身,他走向塔前叩动铜扣。
这时,只听门被打开,小沙弥侧身,单手礼佛,“施主,请随我入内。”
此时是佛法净地,向豌不敢怠慢,亦是颔首进入塔内。
正如他所说,这个塔内便是藏经阁。进去后,向豌便被里面的藏书惊讶到,有《心经》、《金刚金》、《三世因果经》等,目测应该有上万卷的经书。
向豌不懂为何小沙弥为何要说她跟佛法有缘,她疑惑上前礼貌问道:“小师傅,刚才您明明不想我进塔,为何后来又将我领入?”
小沙弥微笑,却是扬手拿下一部经书,那正是《心经》。
他说:“方才贫僧对施主说原来是你!施主答的是原来是我!看似一句普通的话,却是蕴含了禅意,所以贫僧才说施主与我佛有缘。”
猝然间,向豌好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世间万物其实唯“我”独大,我欲撼天,撼地,亦可扭转万里乾坤。
那便是“我”的真正含义。
之后,向豌复又问道:“四年前,可有令小师傅印象特别深刻的人?”
“有!”小沙弥应声间,亦是走到了一排藏书架前,他指着那些书,说:“四年前,塔内意外走水,就烧毁了这一排的藏书。之后一个月,有穿着素衣的男子前来塔前祈愿。他说他妻子出了车祸,命在旦夕,已经别无他法只能前来求助神佛。”
向豌眸光瞬间晦暗,更是心酸,“他,当时好吗?”
“很不好,他整个人形销骨立,几欲随风刮倒,一步一叩拜的上山,额头流血。”小沙弥说着亦是想起师傅曾经跟他提起过有这么一个人。
向豌此时便是确定那人便是他了,“后来他在塔内待了多久?”
“将近一月之久。”小沙弥回道:“这些便是他所抄写的经文。”
向豌眸光看向那些经书,较之其他确实显得很新,她伸手拿过,翻出第一页,是用毛笔字抄写,隐约间还带着一股墨香。
那犹如镌刻般的字迹,爽利的字体,行云流水般的洒脱肆意。
此时,小沙弥走向了一旁去,从墙壁上取下了一个红色的福袋,他走过去,伸手:“施主,这便是当年那位施主的祈愿袋。”
闻声,向豌愣愣地接过那小巧的袋子,拉开细绳,里面是一张折叠好的宣纸。
她打开,那赫然的字跃至眼底。
“我莫寰霆愿用十年寿命换得嵘城向豌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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