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间屋里出来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是汗,头发已经完全被汗湿透,但是身上却透着凉意。
高峰有点不甘心地说:“我还就不信了,我再进去看看。”说着就要再往屋里去,我连忙抓住他说:“先不看了,咱先回家,以后有机会再来,这会儿说不定咱妈都醒了,再逮住又得打咱俩。”
他听我这么说,也就没硬往里再闯,跟着我一起往家里走。
回到家里,我爸妈早已经起床,看到我们两回来忍不住又是一顿骂,问我们去哪里了。高峰小声说:“睡起来热,想找个凉快地方,跑了一圈回来更热了。”
我妈看着他的样子就笑了:“还找凉快地方,咱家就是最凉快的,头里还有个坑,有些水,别哩地方都要晒化了。”
她这样一说,高峰就顺势说:“那俺下坑去洗个澡吧,热死了。”
我妈看了看太阳已经不在正午的位置,就跟我说:“叫你哥带着你去,别光顾着往坑中间跑。”
我们俩答应着,从院子里跳到下面的坑沿处,“扑通”一声就蹦到了坑里。
可是进去以后我就觉得心里老是怪怪的,忍不住往当年淹死人的地方看。
高峰看我神色不对就问:“你看啥哩?”
我指着邻大路的东南角小声说:“唐素英跟她奶奶就是在那儿淹死的,我当时还看到有个白色影子按住她奶奶。”
高峰一脸怪笑,斜瞄着眼说:“你是不是这两天被吓怕了,怎么到处都闹起了鬼?”
我没理他,匆匆洗了一下就往上了岸。
我妈看我们回来就说:“您俩都快开学了,地里还有一点葱,这两天赶快卖卖,开学就能交学费了,要开学又得去借钱。”
我这才想起自己不想上初中的事还一直没说,通知书虽然早已经拿到了,但是对于家里的穷困还是觉得不上学才是最理想的,于是支吾着跟我妈说:“我不想上初中了。”
我妈愣了一下问我:“咋了?”
我心虚地说:“就是不想上学,一进学校头疼。”
我妈立马就骂了起来:“你还头疼,等着,我一会打哩你浑身都疼,你不上学你跟我说你弄啥,去地里干活去?你看你瘦的,整天挑这个不吃那个不吃,跟个猴一样,一把力气都木有。”边说着已经把脚上的鞋脱了下来,狠狠地往我身上拍。
高峰远远地站着,冷然看,不说话也没有走开。
打累了,她才直起腰,把鞋扔在地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边流泪边说:“供您俩上学容易吗,你看看您爸俺俩一年到头在地里忙弄到现在连口饭都吃不饱,你不上学?不上学以后也像我们一样吗?还有高峰,就知道在学校里打架,年年到数第一,养您俩弄啥哩?”
高峰无辜成了炮灰,悄悄挪着脚往外溜,却刚好被我妈看到,大吼:“你站那儿,准备上哪野去哩?后半晌你去放羊,你哥跟我们去地里挖葱,明天就你们两个去赶集去,您爸在家里干活。”
高峰答应着“中”就赶快去解羊绳,以便早些逃出去。
我还站着,心里有些生气,但是又觉得自己理亏,所以看着我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完才说:“让高峰上嘛,咱家穷里,我出去找个事儿干,也能挣钱。”
我妈瞪我一眼说:“高峰学习赖成那样,能上多少还不知道哩,你在上学上还比他好点,不说自己好好上,倒想推给他,就是您俩都上,只要能学好,我跟您爸就也累死也愿意。”
这天下午我妈哭完以后就不再提这事了,带着我一起去地里挖葱。我爸一直到太阳落山才赶到地里,不太高兴地说:“又没挨到井,明天估计也浇不了,这庄稼都得旱死了。”
我妈一听也生气地说:“队里就那几口井,一到紧的时候都是看脸浇的,咱不等到最后再着急也轮不上。不让你去你偏不听,犟着要去,白耽误半天功夫,活也没干,事也没办成。”
我爸不说话,闷头把我们已经挖出来扎好的葱抱到地头的架子车。
等葱都收拾妥当,我妈说:“您俩先拉回去,我看看峰峰在哪儿放羊哩。”
我们把葱放在院子里,用麻袋盖好,我爸就忙着去做晚饭。这时候天色已暗,我跑到池塘边上把短裤脱下来,准备再洗个澡,谁知刚跳下水,就听到我妈急急地说:“良,别做饭了,羊丢了,拿着电灯赶紧去找。”
说着已经到了屋里,没看到我就问:“鹏鹏哩,鹏鹏弄啥去了?”
我在池塘听到我妈的声音已经慌忙跑出来,听到她问我时人已到了近前。她扭脸看到我已经湿的头发,一边生气骂一边又催我爸快点,手里还提留着高峰,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把他一甩,直接就甩到我面前的地上,狠狠地说:“您俩在家里老实呆着,再出去跑回来把腿打折了。”说着就跟我爸一起出门。
我接着我爸没烧完的饭继续,看高峰自个儿爬起来无精打采地站在哪里就问他:“咋把羊弄丢了,你是不是又跑去玩了?”
高峰撅着嘴说:“就跟他们玩一会儿羊就丢了,我都找半天了,哪儿也木有,咱妈这时候去找,天都黑了,往哪儿找去?”
我也有点生气地说:“往哪儿找也得找,咱妈还指着过年卖了羊割肉呢,这一丢过年又啥也木有了。”
高峰愣了会儿说:“要不我咱俩也去找吧?”
我其实也想去,但是被我妈临走时的警告限制着,现在听高峰这么提议,便把已经熟了饭盖在锅里,熄了火,又检查了一下院子里东西,才仔细锁上门,把钥匙藏在我们的老地方,跟高峰一起出门。
出了门才知道其实无处可找,村子里到处黑黑的,别人的家的灯火照不到门外的路上,而我们如果出村去地里找肯定又回碰到我爸妈,所以只好顺着黑黑的小路一条一条地边走边叫。
整个村都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正站村头商量是不是要去地里,却看到从地里过来一束灯光,猜着肯定是我爸妈,他们打着灯也看到了我们,于是走过来问:“你俩咋在这儿。”
我只好老实地说:“我跟高峰在村里转了一圈,想找找看是不是跑回来?”
我妈狠狠地说:“这羊肯定是被谁圈起来了,不然熟门熟路的早就跑回来了。”她说完,把手电筒递给我爸说:“你跟峰峰再搁村里转转,边转边叫,不管是谁圈起来也不敢就这时候出来。我跟鹏鹏去一趟北村,那里听说有一个算卦的很灵,我去看看这羊到底还有木希望。”
我们兵分两路,我爸已经带着高峰边走边大声地“咩咩”地叫羊,其实平时这样叫,如果羊不是被栓了起来一定会跑出来的,毕竟是自己家的喂了那么长时间,蓄生也能听懂熟悉的声音的。
我妈带着我一路往北村里去,一路上她都走的很急,我能听到她粗粗的喘气声。
北村离的并不远,也就二十分钟的样子就到了,也或者我们太急,走的近乎跑一样,所以才快。
那个我妈说的算卦的地方在一大片桃园子里,我们刚一入桃园的小路,就听到里面“喵喵”地响起了猫叫声,接着是一个老婆婆的声音,远远地问了句:“谁呀?”
我妈忙答话:“姨,俺是来求卦的,事太急,麻烦您啦。”
那头好半天没有说话,我妈都急的又要喊时,才看到一个小姑娘顺着桃园的小路走到我们面前,天太黑,我没看到她的样子,只是觉得身影有些眼熟。
她来到我们面前就说:“跟我进来吧。”这一说话我才恍惚明白,竟然是白小红。
我已经叫了出来,白小红也顿了一下,又走近看了我一眼,声音里带着惊喜说:“高鹏,怎么是你。”
我忙忙地说:“俺家羊丢了,俺妈想过来求个卦,看看能不能找到。”
她转身向前走,边走边说:“那快过来吧,让俺奶奶看看。”
我妈听我跟她认识,终于有一点笑意了说:“真是打扰您了,这么晚来。”
白小红也笑着说:“姨,您别客气,我跟高鹏是同学哩。”
说着已经到了桃园深处的一所院子,院子里有三所房子分两处,两处两间的在一起,一处是一间的单单在外面,白小红领着我们进了那个只有一间的小房子。
里面正亮着灯,我们进去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正坐在灯下的佛像前,手里拿着一支笔像是在写着什么。白小红等我们都进了屋才走上前两步说:“奶奶,这是我同学,他家羊丢了,想找您看看。”
老太太抬眼看了我们一眼,脸上没啥表情,就叫我妈在神像面前跪下,然后她自己点燃一把香插在神相前的香坛里。
我抬头看那神相,是两尊,一男一女,面容清秀,倒不似平时在庙宇或者其它地方见到的神相。
直到香烧掉一半,老太太才掐着手指头说:“您这羊还在村子北头,今晚回去别睡觉了,围着村北那个没水的干坑找上一夜,明天早上应该就能回家,要是今晚不找,明天也就见不到了。”
我妈一听这话,起身忙着道谢,又从身上摸出一块钱来放到老太太面前的案子上说:“姨,这是香火钱,打扰您了。”
老太太什么话也没说,继续着我们进来时的动作,并不理会我们。
我妈已经拉着我往我走,我左右看看,还想找白小红给她道个谢,但是却没有看到她,也许她是去另外两间屋里吧,我这样想着已经被我妈拉出了桃园,几乎是跑着往村子里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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