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进村以后,竟然往村西拉去,我和高峰同时喊:“爸,你往哪儿去哩?”
我爸似乎顿了一下,眼睛茫然地看了眼我们俩才放慢了一些速度,把车子拉回了我们家。
到了家里,高峰也从车子上跳下来,把剩下的一点肉拿给我妈说:“给,给你捎回来的牛肉,香哩很。”
我妈笑着说:“您哥您俩吃吧,我才不好吃肉哩。”
我爸始终瞪着那点牛肉,嘴唇动了几动却并没说出话来。
我妈已经发现他的异常,看他一句话不说地坐在院子里的板床上就问我说:“鹏鹏,您爸咋回事了?”
我说不上来,只看到他这时候的眼神越来越混浊,视线完全没有了焦点,整个脸上都像罩着一层寒气,肌肉僵硬。
我妈本来手里端着一碗饭要递给他吃,碗没送到手里,他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妈吓住了,忙扶着他说:“良,你咋了,快起来,这是咋了?”说着又回头找我:“鹏鹏,鹏鹏,您爸这是咋了,回来的时候出啥事了?”
我爸跪下去的时候我也被吓了一跳,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我妈这么说,就赶快跑两步到我爸面前,跟我妈一起拉着他说:“爸,你咋了,快点起来。”
不说还好,一说他竟然“唔唔”地哭了起来,眼泪从他眼角里往下流,顺着脸颊一直滴到嘴里。我妈忙用衣袖给他擦,边擦边说:“良,起来,你这是咋了?”
他边哭边说:“嫂子,我死的冤啊。”声音和语调都不是他原来的。
我妈先是一愣,然后就松了手,剩我一个人还拉着他的一只手吊在那里,感觉被拽的像要喘不过气来。
她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说我:“鹏鹏,松开他。”
接着就迅速从水缸里舀了一碗凉水站在我爸面前问:“你是谁,不说我今天喷死你,我让你做鬼也木有脸。”
我爸还跪着,慌忙用两手挡在脸前,声音哽咽斯哑地说:“嫂子,你别这样,嫂子,我求你,我是大明啊,我是大明。”
我妈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大明,你活着是一个好人,这嫂子知道,可是你死了咋能干这事哩,你知道你良哥身体弱你还附他身上,他要是万一有啥好歹,你心里下得去?”
那人跪着依然哽咽:“我知道嫂子,我啥都知道,可是我等好长时间了一直木机会说啊,我死的冤啊,我不是自己出的车祸,是被人撞死的。”
我妈看着他说:“你就是冤,俺们能有啥法儿,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了你你找谁去,你来俺家俺都老实哩天天被人家骑到头上,咋能给你伸冤,你活着是个明白人,死了咋糊涂成这样?”
他用双手抚着脸,一边“唔唔”地哭一边说:“嫂子,是我不对,您别骂了,我这就走,我再也不来了,是我不对,我这就走。”
说着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起身又看到站在身旁的我,顺手就想把手搭在我的头上,我妈抢步过去拉开了我,冷冷地说:“要走就走吧,他还是个孩子,别拉着这个扯着那个哩。”
他眼神可怜地看了我一眼:“鹏鹏都这么大了,哎,鹏鹏都这么大了。”边说边往院子外走,才只走几步就一脚歪倒在地。
我妈忙跑过去扶住,就听到我爸“嗯嗯嗳嗳”地叫,看着我说:“我咋搁这哩。”
我妈急着招呼我:“鹏鹏,过来扶你爸,快点过来。”事情来的太突然,我已经一身冷汗,完全看傻了眼。听到我妈喊,赶快跑过去,已经看到我爸脸上的表情换回了我熟悉的,也没有要哭的样子,只是看着身体很虚,站都几乎站不稳。跟着我妈一起把他扶在院里的板床上坐着,我妈端了一碗温水给他喝下说:“快喝了吧,喝完把饭吃了。”
我爸接过水喝了两口说:“饭一会儿再吃,我使里很,咋从城里回来这么累哩,歇会儿再吃饭吧。”
我妈直过来说:“你少吃几口再歇,一天了肚里也木有东西还走恁远路咋不使哩慌呢。”然后扭头对我说:“鹏鹏,你领着高峰去放会儿羊去,别跑远了,天也不早,少放会儿就回来。”
我担忧地看着我爸问:“我爸咋了?大明是咋回事?”
我妈严厉地说:“你爸木事了,你去放羊吧,家里的事出去别乱说,以后也不能再问了。”
我只好答应着去牵那只拴在院子西边的山羊,然后叫着早已经跑出去玩的高峰一起去村子外面的地里。
走到青离家的房子时在,忍不住多了一眼。房子跟以前一样,似乎一直都保持这样的状态,这么多年都没动。
我想走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但是被高峰拉住说:“哥,咱妈说不让咱俩上这儿玩的,你忘了?”
我没说话拉着羊的绳子转到了村外的红薯地里,可是关于大明,关于白娘子却不停地在我脑子里跳动,那只在记忆里慢慢模糊的白猫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又回到了活着的样子,轻巧巧地跳跃,跟在我的身边。对于大明的长相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只知道他的个子似乎很高,走起来很有些玉树林风的样子,还有青离,好像总是一副温柔恬静。我又想起了刘欣儿,那个脸颊红朴朴笑起来像青离一样带着酒涡的小女孩子,神色间竟然跟白小红有几分相似。
拉着羊出了红薯地,高峰一路追着我问:“哥,你去哪儿放呀?”
我神秘地说:“一个非常好玩的地方,你去不去?”
高峰一听就来了精神,紧跟着我说:“去,哪儿啊,你先跟我说说。”
我带着他一路走到那个村西省道,顺着道坡向下滑,越往下走草越深,都是一些不知名的野草。那只山羊死活不吃一口,还拉着不让下去。
高峰看着下面一人多高的草说:“哥,这里有啥好玩的,都是深草,还是不下去吧。”
我看着那深不见底的草也有点寒意,于是停在半坡处往下张望,可是那两座大明和青离的坟根本就看不到,白娘子的就更找不到了,来来回回都是青草,遮盖的完全不见地面。
我心里暗暗想着等到秋天来了,这些野草都枯了,我一定要来找找他们坟,然后给他们添添土才行。
那天晚上我放羊回来以后一直想找机会再问问我妈关于大明的事,可是每次只要我一提起,我妈就狠狠地瞪着我说:“以后不准再提这事,出去也不能说半个字。”
直到我们吃了晚饭,我妈又被邻居们喊着去池塘里洗澡,我爸因为今天白天的事,精神差的不行,早早已经睡下,高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出去玩了,我心里痒痒的,一直想去青离家看看,于是也悄悄地离开家往村西跑去。
跑到青离家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汗流了一身一脸,我轻手轻脚进了他们家院子,慢慢向房屋门口走去。
越靠近屋门口越觉得空气里带着凉意,本来从院子边缘到屋门口也没几步程,可是汗却早已经干了,身上似乎还有鸡皮疙瘩要起来。
我用手抱着双臂,小心地站在那个黑洞洞的门口。
往里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天上明明很大的月亮,外面的树影也都被月光投摄的清清楚楚,可是那间没了屋顶的房子里却像是仍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一样,除了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正犹豫着,还要不要进去,却听到身边一个声音说话了:“鹏鹏,回去吧,你妈不是不让你来这里吗?”
我左右看看,并不见人,身体一阵凉意,仔细想那个声音,竟然跟下午我爸跪在地上时说话的声音一样,只是阴恻恻的。
我站着没动,再次向四周望,除了不远处的别人家的灯火什么也没有,正当我收回眼光重新看向屋里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那间屋里亮着灯,大明就站在灯下,脸背着灯光,所以我看不清他有面貌,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感觉他的个子很高,身材挺拔。
他依然幽幽地说:“回去吧,以后别来这里了。”
我试着问他:“你是大明吗?”
他犹豫着说:“是。”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不是,我不是,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我问他:“那你是什么?”
他的声音重新变成了哽咽:“我不知道啊,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想抬腿进去,看看大明的脸,正要迈腿,却听到我妈大声喊:“鹏鹏,你弄啥哩。”
我一个激灵,再看屋里时已经全是黑暗,跟我刚开始来时看到的一样,不但没有大明,连灯光也没有了。转身就看到我妈已经到了眼前,她狠狠地拉着我就往家走。刚进家门就把鞋脱下来,照着屁股就是一顿狠打。
高峰早已经回来,看到我妈打我,默默无声地站着,看了一会儿自己转身走开。
我没说话任我妈打累了停下来才说:“妈,我刚才看到大明了。”
我妈一愣,接着就大声骂起来:“日您娘,你活着是怪好的一个人,咋死了这么作贱自己,再往俺家来一回支油锅炸了你,叫你永远得不了安生。你跟谁有冤你找谁去,缠着俺家弄啥里,日您亲娘哩。”
我听着我妈越骂越难听,也走开去跟高峰一块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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