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集市已经接近散集了,很多已经卖完东西的小商贩都在收拾摊位往家赶。
我爸拉着车子穿过窄窄的小路,来到集市东边。这里卖菜的人还有很多,可能因为中午的时间,人们开始卖菜做饭了。
我们的车子就停在菜场的边缘,没敢冒然进去,因为不知道会不会收费,具我爸说,他以前卖花生好像也是在这个集上,只是位置不同,每天来的时候都要交一些摊位费的。
他在跟我们说这些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说:“大明才是个人才,要不是现在木有了,估计是咱村里第一个发财的人,做啥生意都中,一看就知道啥挣钱。”
我就问:“大明是谁?”大明死的太早,虽然我很小的时候跟他很熟,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儿时的记忆也在一点点的消失,所以突然听我爸提起大明,竟然没想起来。
我爸说:“就是那只猫,那只叫白娘子的白猫的主家。”说完又问我:“那只白猫你还记着哩吗?你小时候老跟它玩了,那猫跟成精了一样,能哩很,啥事都能办,比一般的人都强。”
我隐约还能想起白娘子,也想起我给它埋的那座坟,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去看过了,只有在每次路过他们家的那所宅院才会记起一点曾经的事情,那棵院里的枣树早就不知道被谁砍了,只有那所被火烧的乌漆麻黑的墙壁经过风吹雨淋依然坚强地竖立着。我没有再进过那个屋门,不知道当年那些像鬼脸一样的屋内地面是不是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我爸看我一直不说话,摇着头说:“你不记得也木啥,都好几年了,那时候你还小哩。”
我有点执拗地说:“我记哩,它还给咱家送过鱼哩,就是那一年过年,大半夜地跑咱家里来,一身都是水,还带着几只跟它一样的猫。”
我爸一听就换了脸色,紧张地说:“这你可不能出去说啊,出去一个字也不能说,要是给那一家知道了,还想着是咱弄那猫叨他们家的鱼哩。”
高峰这时候看着我俩说:“您俩说啥里,啥猫呀鱼哩?”
我爸为了不节外生枝,忙说:“木啥,跟你哥讲故事哩。”
他没在说话,眼睛一直盯着那些来来往往卖菜的人,看始终没有人在我们的车子旁停留,就跟我爸说:“爸,我看人家都喊哩,啥多少钱一斤,要不咱也喊喊吧,你看都木人看咱哩菜。”
我爸说:“好,咱也喊。”
话音刚落,高峰就扯着声音喊:“大葱,大葱,八毛钱一斤,好大葱。”
我爸和我都被他这一嗓子惊呆了,同时被惊住了还有不远处同样卖菜的和买菜的,人们都扭着头往这边看,这个嘹亮的童音成了这人集市上的风景。
果然高峰的声音很快就吸引来的买家,他们陆续往这边靠拢,有的是来问大葱的,也有的是看热闹的,走过来便对我爸说:“你这孩儿中,是个人才。”
我爸忙笑着说:“小孩儿,啥也不着哩。”
零零星星卖了几份,后来就来了一个男人,操着外地口音问我爸大葱多少钱一斤,我爸听不太懂他说什么,一直伸长了脖子试图往他靠近,以图弄懂他的意思,倒是高峰,高声说:“八毛。”
我爸拉着他说:“你知道人家问啥里,你就八毛。”
高峰平静地说:“来咱这儿的想买葱的多,管他问啥里,反正我都说八毛。”
还真是被他蒙对了,对方站着犹豫了一下,又把我们扎好的葱解开,看了看里面的葱,才说了句:“全要了多少了?”
我爸依然不懂,但是这句话我却听明白,翻译给我爸听,他只站着犹豫,不知道怎么说,高峰已经急了,一听这话就抢着说:“全要了七毛五。”
我爸连忙说:“中中中,全要七毛五。”
对方听我们的话是没有问题的,于是示意我们拉起车跟他走,到了一个大的卡车面前,看到那辆车上已经收了半车的菜,各式各样的,什么都有。
他让我们把大葱放在地上的一个台称上,我爸看看我,我看看他,我们都不认识,也并不知道他称的是多是少,会不会坑我们,正没个注意,却看到高峰一个抢步跑到台称面前,学着那人的样子八着脚去看称砣和称杆上的星点。
那个外地人看到高峰脸上就笑了起来,没说什么,伸着手指头告诉我们,葱的重量是一百二十三斤,是否可以按一百二十斤给钱。
我爸还有点不乐意,站着没说话,高峰却已经拉着我说:“哥,快算一百二十斤多少钱。”
我在心里算了一下,把数字告诉高峰,对方也已经数好了钱,直接就递到了我弟的手里,并且朝他竖起了大母指。
高峰没把钱给我爸,而是直接交到我手里说:“哥,你数数看是不是你刚算的数儿。”
我一张张把钱数了一遍,刚好九十,就向他点头说:“是,刚好九十。”
高峰这才转头对他们说:“对了,葱您收好,俺走了。”
对方点点头,又笑着向他竖起了指头。
我爸这时候心里也挺高兴,笑着说:“中啊,以后赶集您俩来就中了,我就在家跟您妈干活,您俩长大了真是不一样。”
车子转过市场,朝我们家走的路口上有一个卖肉的摊子,这时候有几个人在围着,我爸看看我们俩说:“在车上等着,我给您卖点吃的。”
说着就把车子停在了路边,大踏步往肉摊上走去,高峰看着我爸的背景示意我说:“哥,你看咱爸一拿着钱,走路都不一样了。”我也正在看,但是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走路带着风,快且脚步重,跟平时一点不同。
到了肉摊前就听到他大着声音说:“来两斤碎牛肉。”
卖肉的人一边称肉一边说:“看着你面生,倒是一个老行家哦,碎肉便宜,吃着跟整肉一个味。”
我爸笑了笑没说话,拿了两块钱递给卖肉的。
卖肉的说:“这可不行,两斤得四块钱。”
我爸犹豫了一下问:“现在涨价了吗?”
卖肉的“哈哈”大笑着说:“都涨几年了,现在的肉涨哪还是前几年。”
他没再说话,把两块纸币收回来,换了张十块的给他,然后站着等找零。
高峰小声问我:“咱爸以前买过牛肉?”
我没回,看着他又一步步走回来,突然就有一阵寒意。
他把肉递到我们手里后又转身回去在另一个摊上买了两个馒头回,眼睛虽然看着我们,却一点神采没有地说:“吃吧,把馒头夹着肉,剩下的给青离捎回去。”
我问:“给谁?”
他就甩了一下头,不再说话,拉着车子往回走。
高峰这时候已经打开了袋子用手捏了一撮放在嘴里,咧着嘴边笑边嚼,并没注意我们说话。
我坐在车上,看到我爸拉着车子的背影,本来有些驼的背此时挺直着,车把根部的绳子深深勒进他的肩膀里,他伸开双手把着车把,整个身子都向前倾,脚步有力地拍着地面。
我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越看他越觉得冷,有些担心地在后面说:“爸,你吃个馒头吧,我跟高峰吃一个就中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我不吃,我也不饿,您俩快吃吧,小孩儿不挡饿的。”此时的声音也有些变了,说话的语调并不像平时,我猜着他是不是累的,于是又说:“爸,我拉一会儿吧。”
他没理我,一直拉着往前走。
那条省公路长长地延伸到远方,路上时有跟我们一样拉着架子车走过的人们,也有骑着自行车的,更多的人还是步行,他们匆匆而过,很快把我们甩在后面。
我一边烦燥地弄不明白我爸是怎么回事,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小红。
想起一直说的要带她来城里的事,心情竟然慢慢好了,甚至想到带她来的时候可以步行,走起来也很快,哪怕是只带她到菜市场里看看。我已经仔细地记下了去的路,想到她因此开心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
高峰问我:“哥,你笑啥哩。”
我慌忙说:“木啥。”
正在这时我爸竟然哼起了曲子,是一种我听不懂的曲调。而且我以前也从来没有听他哼过,他最多会哼几句戏曲,还是断断续续的,可是现在哼出来的曲子竟然听上去有种优美的感觉。
我再次把目光盯在他身上,已经确定他此时是不正常的。当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同时感觉到车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加快了,他像是用跑的在走,脚步比先前轻了许多,腰越挺越直,身子虽然还在向前倾,但是已经看不出拉车人的吃力感。
高峰也看了他一眼,小声跟我说说:“咱爸木吃饭还越拉越有劲了。”
我白了他一眼,再次朝前面说:“爸,你歇会儿吧,我拉。”
他依然没有回答我,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一边继续拉着向前走,而且车速一直保持着比较快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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