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打算略施展些手结束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争执,却有人先了他一步。
牙将与钦差破口大骂,钦差身后的两个督兵也分了心。因而丁敏找到个机会,忽然叫起来:“将军,符大人在外面已经说了要保卑职一条命只押着问些话将罪责扛下来就不为难其他兄弟,将军不要错怪符大人了!”
两人你来我往骂得正凶,却忽然听到这样的话。牙将田野愣了愣,符伯楠则转头一瞪那两个督兵:“把他带出去!”
督兵知道坏了自家大人的事,也不说话,忙将丁敏推搡出去了。
而后符伯楠瞪了牙将一眼,伸手指指他:“你走着瞧!”
便也要转身出军帐。
牙将这时候才皱起眉,踏前一步拉住符伯楠的胳膊:“你这是什么意思!?消遣我?”
年轻的钦差似乎有些难为情依李云心看着,乃是原本就不想为难丁敏、牙将。却因为早年心中积下的一口气,于是特意过来走一遭,给这牙将添添堵。然而如今被丁敏戳穿,暂时是不想在这军帐里待了。
可牙将却不依,只拉着他不放手:“符伯楠,你消遣了小爷,这就想走?今天非要说清”
钦差便又被他拉恼了。干脆转身一甩袖子,竖起眉来:“田野!你怎么越来越蠢!”
牙将也又恼了:“你说老子什么?!”
但符伯楠这一次不再和他逞口舌之力。仍皱着眉:“你知不知道京里出了什么事!?”
牙将一愣,拉着他的手慢慢松开了。他身后那小校看起来是他的心腹,很能察言观色。因而见牙将这神态、听了符伯楠说了这话,忙将掌中的腰刀还鞘,微低着头出帐去了。
等门帘再放下,符伯楠略转头往后看了一眼,继续道:“你还不知道,是不是?我以前叫你锦头牛,一点没错!”
牙将看起来更摸不着头脑,但似乎也晓得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子。这符伯楠该是有什么话要说。因而语气软下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知道余国有人反了么?”符伯楠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往旁边走了几步,到一张矮凳上坐下、抬头看田野,“就在余国蓉城。一个从前的捕快,叫赵胜。自称荣王起事,已经反了将近一月了。手底下还有个什么黑刀应决然,乃是咱们庆国的江湖人,也投奔了他,如今是他手下的兵马大将军。笼络大批庆国余国的江湖人、帮派人,也去投奔他”
田野皱眉:“关我什么事?”
符伯楠叹一口气。看着是很想骂他,却又懒得骂了。只指指他:“你爹是不是西北路大将军?”
田野这才舒展眉头哈了一声:“你说这个?哈。我爹麾下将士五万,踏灭余国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难道会害怕余国的那些流寇入境么?你就要说这个?”
符伯楠正色看他:“但十日之前的消息余国的叛军在二十日之内已经占据了余国一半的国土,与余国皇帝隔着蓉河对峙。另有一支一万余人,二十日之前还是些农人侵入我余国境内,里应外合占据了定义城。你爹,发兵去攻,亲自上阵。结果刚过石林山就中了埋伏,大败!”
田野愣了几息的功夫,忽然大骂:“放屁!我爹怎么可能大败!”
符伯楠却并不恼,自顾自地说:“你爹大败,朝野震动。弹劾他冒进渎职、丢失边地、侮辱国威的折子如同漫天飞雪。但即便如此,倘若是在一月之前,也只是无关痛痒的风风雨雨罢了。可你再想一想,这一次往通天泽运红土的各路人马,都是些什么人?”
他直勾勾地看着田野:“你们折冲军的军主,薛迢。解烦军的军主,姚义。先登军的军主,胡剌和这三位军主都已经死在漫卷山里了,是不是?他们三个是什么人?”
田野此刻终于略听懂些了。瞪大了眼睛:“这三个……这三个……都是我爹从前的部将……”
“你爹从前的部将,都被厉大将军差遣来了这里。”符伯楠放低了声音,“还有些留在京畿附近的,前些日子也调去了边地。如今你爹出了事被参军中已没人为他说话了!就在我动身往这边来的时候,厉大将军也已经领兵三万,往石林山去了!”
田野愣住。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小床上正坐到苏生的身旁。
“怎么会……如此……”他失声自语。
符伯楠往帐门处看了看:“所以我才找了这么个由头来见你万一被人探了去,也不会往别处想。我要你早作打算,小心死得不明不白!”
田野又呆了一会儿,才转眼看他:“那小白楼……”
“我从前只是晋州的一个举子。去到京华无着无落。是你先把我引见给你爹,我才能安下身。”符伯楠微叹口气,“怎么会真的因为一个女子,与你反目。即便是那女子的事情,也是你爹授意在先我借着这么个由头假意同你们决裂,才好有晋身的机会、才好为田将军做事!”
田野便不说话了。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他不说话,符伯楠就陪他一同沉默。如此过了足足一刻钟。
于是李云心也晓得……那赵胜到底是起事了。也真依着他话,将黑刀应决然迎去了余国。如果这符伯楠所说不假数万武装农民不但击败了余国正规军,甚至还击败了更强大的邻国西北路军的话这意味着必有其他势力相助。
应该是那……木南居的人吧?
余国皇帝从前仰仗余国的剑宫。剑宫看起来并未出手余国之内能叫他们忌惮、能叫他们背后的共济会势力忌惮的,就只能是木南居了。
这些家伙……
他知道了这些事情,也更想知道庆国皇帝和鬼帝的事。可如今看起来这二人之间的话题越扯越远,已经同那事挨不着边了。因而再一次打算使些手段。
却不想,田野又开口。
话题忽然一转:“那么你做钦差要办的事情、什么鬼帝的事情呢?”
李云心稍感惊讶。符伯楠便更惊讶了。
一刻钟之前刚同这田野说了他父亲的大事,如今他却忽然问起旁的来。且神色也慢慢镇定,似乎已从猝不及防的慌乱中渐渐恢复了。
……或许这田野头脑虽憨直,但毕竟是将门出身、总是见过些世面,并不如一般人一样只会白白惊慌吧。
符伯楠只微微一愣,便又叹口气:“唉。陛下。”
感慨这一句,又道:“你知道,我家中祖先有一位成了道统的修士。虽是三百多年的事、人也已不在了,可据说入世修行的时候曾回过家,留下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
“我这两年在刑部任职,见过几次陛下,甚至还上过两次折子。但从未得到过朱批。直到前些日子”符伯楠皱眉,“前些日子我又上了一个折子,有关渭城的事。提到那场大祸,冒死说,与道统或许有牵连结果连夜被召进宫中了。”
此刻符伯楠看起来是很诚恳的。正如一个与田野冰释前嫌的旧友、无话不谈甚至连这种事都可以说出来。
“结果进了宫,见到陛下是饮了酒的。似乎是因此才兴起、看到我那篇折子。却……没有问我折子上的事,而是问我先祖的事。”符伯楠微叹一口气,“是因为我在折中无意中提到了吧。问了我先祖的事,又问我长生的事我哪里晓得什么长生的事?”
“可如此也谈了一整夜,却从未提及政事。到天明的时候,陛下才说,叫我做钦差。却不是督办别的,而是也往这通天泽来、瞧瞧这里仙人云集,能不能有什么奇遇!”符伯楠叹息连连,“我岂不是成了弄臣了么?这不是我想要做的!也是因此我来到这里,总要给陛下说一些……就说了那鬼帝的事。”
“结果那边也烧了符,连夜就回我,叫我将这事情弄清楚。鬼帝……鬼帝……这种事,你信么?我只怕陛下是,唉……哎呀!自从数月前那清水道人离开京华了,陛下是越来越不爱理朝中事、越发痴迷丹道了!”
牙将田野微微皱眉,安静地听他说了这些。想了想才道:“清水道人……离开京华了?”
说了这句话又眯起眼:“唉。当初你我在京华的时候,还想要偷偷去看那清水道人来着。据说那清水道人倾国倾城,还是个仙子活了几百年都不老不死,代代君王都……”
符伯楠忙将手指竖在唇边:“不要说这话!”
田野忽然笑起来:“怎么,你信这事?真信有个仙人住在京华?”
符伯楠不晓得他为什么提这个。但只道:“仙人自然有,你我又不是没见过京华的修行人。至于那云山上,活了几千年的都有!”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是说,你相信京华里那清水道人是仙人么?”符伯楠冷哼一声,“依我看只是邪道弄来的蛊惑帝王的妖女罢了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做?”
后一句话转折得突然。符伯楠先一愣,才问:“你……说你如今?”
田野看着他:“正是。”
符伯楠想了想,站起身、凑近他:“我想……你该走。”
“走?”
“往你父亲那里去。如今的形势已经坏无可坏,田大将军回天乏力了。而今之计、想要求活的话,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符伯楠压低声音:“领兵往余国去,投了那赵胜!”
“田大将军也有此意。但只担心你。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消息、叫你绕路也往余国去!等到你脱离了险境,田大将军自然无人掣肘,也可以有生路了!”
田野沉默了更久:“那岂不是……谋反了么?我一走,岂不是坐实了我爹谋反的罪名了么?”
符伯楠瞪着眼睛低喝:“谋反和死,你选哪一个?!你要知道,厉大将军的舅母是华阳夫人,你说陛下偏向谁、授意谁!”
田野便不说话了。再过十几息的功夫,等帐外的夕阳光完全消失、帐内也陷入黑暗之后,他才慢慢起身、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将小桌上的油灯点着了。
接着端着那油灯凑近符伯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气:“唉。我几年前把你引荐给我爹,我爹也欣赏你的才华。举荐你做了刑部的参事官。虽是个小官儿,可到底也不需要候缺了。”
“但朝堂的文官向来与我爹不和,自然排挤你。于是……”田野又叹一口气,“你说是我爹授意?”
符伯楠疑惑地皱眉,迟疑了一下子。
下一刻,田野的拳头忽然砸到他的脸上,将他打翻在地!
符伯楠大惊,正要挣身起来,牙将的另一只脚却也踏上去了正踩住他的咽喉,叫他翻着白眼、动弹不得了。
“他妈的王八蛋,看看这个是什么!”田野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将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张紫色符来,晃得哗啦啦作响,“你既然知道老子家里有权势就看看这个是什么?!”
符伯楠眨了眨眼睛,不再挣扎了似乎认出那东西。
李云心也认出那东西。乃是一枚紫符。
这东西比较珍贵不仅是对凡人来说珍贵,也是对于修行者来说。这意味着在凡人当中,就更难有人拥有它了。
可以在千里之外与人交谈的符在玄门之中也不常见,流落在世俗人间的就更少了。为帝王者得了那么一两张都视若珍宝,何况是“田大将军”呢。
“十天之前,我老爹就已经告诉我提防有小人害我。更特意点了你的名字……嘿嘿,你没有料到,这么多年来我爹还将你放在心上吧!”田野又啐了一口,“想叫老子临阵叛国再给我爹坐实个里通外国的罪名,王八蛋你痴心妄想!”
“说!谁叫你来办这种腌事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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