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沈溪写好戏本后就送到了县衙。
这是沈溪第一次到县衙,大红的门脸,上方高悬“宁化县衙”四字,大门右墙边放着一面大鼓,当街的一对石狮子甚是威武。
沈溪没多想就准备向衙门里走,一名衙差拦住他,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衙门也是你随便闯的吗?”
沈溪把揣在怀里的戏本拿了出来,递上前:“官爷,有一位老先生让我把这个送过来给县太爷,然后领赏。”
那衙差接过去,打开来看了几眼,可惜他识字不多,磕磕绊绊念了几个字就读不下去了,一把将戏本甩给沈溪:“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溪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道:“回官爷的话,那位老先生说这是戏本,是县太爷张榜公布要的。”
“嘿,还真有人接这差事……你等着,我这就进去跟夏主簿禀报。”
说着人便进去了,留下沈溪在门口翘首以盼。
半个时辰过去,那衙差脸上带着笑容出来,怀里鼓鼓囊囊的多了什么东西,而沈溪让他递进去的戏本却没了。
“你小子还在哪?”那官差走出来,面带倨傲之色。
沈溪道:“那位老先生说,没拿到赏钱不许走。”
衙差一听怒了,喝道:“你个瓜娃子懂个屁,什么赏钱,这有俩大子儿,你拿去买糖,赶紧走,再不走老子用这杀威棍打你!”说着挥起手上的棍子做出要打人的架势。
沈溪一下子懵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面肯定给了赏钱,这衙差竟欺负他是个小孩子压根儿不想把钱给他,可怜他忙活了一天,现在就换了俩铜板。
“官爷,你不能这样。”沈溪据理力争。
“啪!”
那衙差居然说到做到,拿起杀威棍便开打,好在沈溪躲避及时,没被打中腰杆,但屁股一阵火辣辣的疼。
那官差一脸凶神恶煞:“回去跟那个指使你的死鬼说,想要赏钱就来县衙,看他有没有狗胆。”
民不与官争,沈溪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憋屈。
回去的路上,沈溪越想越不甘心,小拳头捏得紧紧的,自言自语:“以为不给赏钱,我就没办法了?咱们走着瞧!”
沈溪送出戏本的第三天,南戏班子就在县衙演出,为工部郎中林仲业接风洗尘,宁化县城及周边的士绅大多出席作陪,一共三出戏,除了戏班子的保留戏本,剩下的两出便是沈溪写的《女驸马》和《四郎探母》。
之后两天,南戏班子在宁化县城中央一块空地上搭起戏台,轮番演出新戏,供百姓免费观看……这是按照工部林郎中的要求,与民同乐。
这两天县城百姓有如过年般热闹,戏台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县衙不得不派出差役维持秩序。
《女驸马》这出戏接地气,引发巨大轰动,人人争相传诵,每一句戏词都被人反复提及。反倒是《四郎探母》,因为弘治年间杨家将的英雄传奇系列故事尚未形成演义说本,反倒没有太大反响。此时茶楼酒肆里说书人说的基本都是老段子,就连隋唐英雄的故事也未形成固定本子,宋初的事自然少有人提及。
沈溪终于意识到这个时代的百姓对于精神娱乐的巨大需要,此时的人们最大的娱乐方式莫过于听书和看戏,看来以后要赚钱,得在这上面动脑筋才行。
为了检验自己的想法,同时报复那克扣赏钱的衙门衙差,沈溪用了几天时间,编撰了一本描写宋初杨老令公、佘太君以及杨家七子戍守北疆、精忠报国的演义说本,虽然故事不怎么全,全本上下也不过二十回,且都是删减的,但因为汀州府南戏班子演出的《四郎探母》的影响力正在慢慢发酵,沈溪把说本送去茶楼交给说书先生后,没过两天城里就开始流行起《杨家将》的故事。
沈溪没有从这次写说本中赚任何钱,他知道事情早晚会传到韩县令和工部林郎中耳中,那时他就能讨回公道了。
这段时间,沈溪只有第一天去土地庙读书认字,剩下的时间都在做自己的事。原本沈溪觉得那老先生年老昏聩,不会察觉,可在第八天上,下午太阳还未落山周氏便气冲冲带着林黛回家来了,周氏一进院子不由分说,见到沈溪抄起扫帚就打。
“娘,您干嘛?怎么不分青红皂白说打就打,事情总要有个缘由吧!”
沈溪被打得上窜下跳,屁股上因为送戏本被衙差打落下的伤还没好全,又遭受重创,痛得他呲牙咧嘴。
周氏脸色阴沉,边追边骂:“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老娘辛辛苦苦出去做工赚钱送你读书,你却天天逃课,枉老娘那么相信你!”
沈溪连滚带爬,摸上院子边的一棵歪脖子树,抚摸着屁股连连呼痛,周氏大喝道:“你下来!”
沈溪嘟起嘴,满脸委屈:“娘,你听谁造谣啊?我每天回来都把学会的字写给你看了,下午学堂不开课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间我在家里有什么不对?”
周氏一手拿着扫帚,一手叉腰,抬头看向沈溪,满面都是恨其不争:“谁知道你瞎划拉些什么东西来蒙骗老娘?老娘问过黛儿,她说你没去读书前就会在地上划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骗她说是字。”
“今天在裁缝店我恰好见到你先生,特地问了你的情况,他说你这几天根本就没去上课。”
沈溪没想到竟然这么巧让周氏碰上那老眼昏花的老童生,连忙出言狡辩:“娘,您冤枉我了。我其实每天都去读书的,只是那里的孩子一个个长得牛高马大,见我年幼都欺负我,我不敢进去,只好躲在墙角后面听先生讲,并没有落下功课……不信的话,娘这就带我去见先生,让先生考校我,我一定都会!”
“真的?”
周氏怒气稍稍缓和,同时微微蹙起眉头。之前沈溪盼望入学的热情她是见过的,为此周氏一直自责,这回如果不是先生亲口说沈溪没去学堂她根本不会相信儿子会放弃读书认字这么好的机会。
沈溪委屈道:“娘,您不知道,我第一天去那些大孩子就欺负我。连您给我买的纸笔都被他们抢走了,之后他们说我是乡下的土包子,见我一次就揍一次,我只好每天偷着学,还不敢回来告诉娘。”
周氏将信将疑:“你个臭小子,可别诓老娘。走,老娘这就带你去见先生,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老娘非撕了那些敢欺负你的小王八蛋不可。下来!”
沈溪这才从树上跳下,恶狠狠地瞪了林黛一眼……在周氏打他这件事上,林黛打小报告算得上是帮凶。
周氏拽着沈溪,就像押解罪犯一般,硬拉着他出门往老童生的家而去,半途还打了六两酒权当赔罪。
老童生的家就在土地庙附近,靠近城墙,是个四四方方的小四合院,刚到门口,就见到几个半大的小子从里面跑了出来,一个老妇人正在门前的古井边洗衣服。
“你们找谁?”老妇人问完看向周氏。
周氏上前:“这位夫人,这里可是学堂许先生的家?”
老妇人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紧忙起身到里面把老童生叫了出来。
姓许的老童生看了沈溪一眼,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摇着头叹了几口气,一副失望的样子。
周氏道:“许先生,贱妾回家之后问过小儿,他说在您那里读书有人欺负他,他不敢进学堂,但每天都躲在暗处把您教的字学会了。许先生可能误会小儿了。”
老童生摇头晃脑:“本夫子岂会冤枉他?见不着就是见不着,老夫年虽老但眼未盲。”
沈溪跳出来:“先生你可不能冤枉好人……看不到就说我不在,那你现在不妨考考我,看看我会不会写。”
老童生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看在周氏打来的六两酒份儿上,他道:“好吧,你既然说这几天你有听课,那你在地上写个‘力’字出来瞧瞧。”
光说读音,沈溪哪里知道先生这两天教的是何字。沈溪问道:“不知道先生要我写的是哪个‘力’字?”
许先生不屑一笑:“你个小娃儿居然投机取巧,随便让你写个‘力’字,还有这么多名堂……难道你还认识别的‘力’字不成?”
沈溪朗声道:“先生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光有读音,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力’,常用者便有站立的‘立’,力气的‘力’,利益的‘利’,又或者不寒而栗的‘栗’等等。到底先生让我写哪一个?”
许先生有些吃惊:“你知道不寒而栗的‘栗’字?”
“栗,五谷之一,或可为姓氏。不寒而栗出自《史记·酷吏列传》,太史公言,义纵迁定襄太守,‘掩定襄狱中重罪轻系二百余人,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亦二百余人。纵一捕鞠,曰,为死罪解脱。是日皆报杀四百余人,其后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为治。’不知我这投机取巧的小娃儿说的可对?”
沈溪说话条理分明,引经据典可谓有理有据,许先生瞠目结舌,因为连他都不知道不寒而栗这词语到底出自何处。
“你……”
许先生打量沈溪,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他活了五十多岁,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早就怀疑自己的人生。现在连个小娃儿都能以学问压倒他,让他无地自容。
沈溪也是气愤于这酸臭腐儒对于自己的刁难,本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赚你的学费我逃我的课,互取所需。现在这老顽固居然当面告状让他下不来台,再加上这些天沈溪遭遇太多不平的事,使得他气愤之下没考虑那么多,脱口而出。
许先生深吸一口气,目光有些凝重:“小娃儿说的对,你就把……力气的‘力’写下来吧。”
沈溪从地上捡起块尖锐的石头,在泥地上把“力”字写了出来。本来这个字就简单,沈溪写得工工整整一气呵成。
许先生看过之后微微点头:“沈夫人,令郎的确没扯谎。是我年老昏聩,闭目塞听,竟不知身边有令郎这样的大才……以他的学问,老朽无颜再教。”
周氏一脸讶然,她不知道为何许先生竟会生出这样的感慨。
但许先生不愿多说,不但没收周氏带来的酒,连此前沈明钧交的束脩都退还给了周氏,最后关上门不让周氏进去赔罪。
周氏怒视沈溪:“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溪耸耸肩:“娘,您也看到了,先生考校我的字,我写对了。何错之有?”
周氏气呼呼道:“回家再收拾你!”说完转身就走。
沈溪跟在周氏后面,琢磨回去后该如何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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