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两次谋刺的插曲之后,神武军反而彻底在洛阳站稳了脚跟,绝大多数人预计的北伐并没有立即展开,而此前风传的秦大夫将要亲赴河东一事似乎也是捕风捉影的谣言。预想中的大清洗也没有出现,除了个别涉案的高级将领以外,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被处死,至多只是被发往了苦力营做苦力,更没有波及到他们的家人和子弟。
随着人心渐渐安定下来,一切又好似回到了战乱以前的太平年景。不管这两年经历了多少战火,洛阳城都极其幸运的躲过了战火的蹂躏,而城中的百姓们似乎也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就算战火曾经距离他们极其之近,一旦事态平息,又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复往日的心态。
若说神武军进城以后,对城中百姓影响比较大的举措就只有关闭西市和北市这一举措了。因为关闭这两市,腾出来空地要驻扎更多的神武军,以随时随地维系城局面的安稳。这也是自两次行刺事件后,秦晋主动打破了神武军不进城的规矩,洛阳毕竟有其特殊性,不能与以往所克复的城池一概而论。除此以外,东市和南市则没有被强行关闭,其繁华程度则更胜以往。
按照规划,禁城的举措也应该在市面平息以后逐步开放,从这一天开始秦晋亲自下令,有限度的开放安喜门和长夏门。这一南一北两座城门的开放,立即又为洛阳城注入了一股活力,被困在城内的商贾终于可以出城,而被挡在外面的行商也谢天谢地的进城。
城禁的开放也为维持城内治安稳定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毕竟伪燕政权统治这座都城也有数年的时间,虽然安庆绪等人狼狈败逃北上,可城内也一定留下了不少奸细和一些心怀鬼胎的人。
杨行本又例行的到秦晋这里抱怨:
“现在开放城禁还是过于仓促,密探每日里总能抓住不少奸细,这些人的身份背景又很复杂,万一……”
他的这套说辞秦晋早就听得耳朵起了茧子,但总不能怕卡刺就不吃鱼吧?城禁维持的越久,因为物资的匮乏和人心的躁动反而会对稳定市面人心起到反作用。现在逐步开放门禁,正可以为百姓们连日以来积攒的高压情绪提供了一个缓解的渠道。
“没有外地压境的情况下,城禁不可能持久,否则人心必乱。”
杨行本耸了耸肩,他当然也知道秦晋的说法没有错,但总觉得可以多拖延几日为好。
这段例行的对话过后,秦晋又忧心忡忡的说道:
“掐算日子,派往长安的特使也应该到了,这几日必会分出结果!”
神武军之所以到现在还按兵不动,迟迟没有北上乘胜推进的意思,是因为秦晋必须摆平朝廷内部的麻烦,才能在没有后顾之忧的前提下出兵。否则,一旦神武军在前面打的生死难分,朝廷上有人再从背后捅一刀,立时就有灭顶之灾。
秦晋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侥幸上,高仙芝和哥舒翰的前车之鉴都历历在目,其中许多事他本人更是亲历者,政治斗争的险恶绝对超乎常人的想象,为了扳倒政敌别说个别人的利益,就算在这个时代被认为至高无上的社稷也是可以牺牲和出卖的。
相比于秦晋,杨行本对此事看得倒比较乐观。
“大夫手握重兵在外,朝廷那些宵小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敢明着撕破脸皮,毕竟现在不是太上皇当政的时代,天子诏书到了地方藩镇,节帅们如果怀揣着朝廷大义或许还会计从,但有人不服,所谓诏书与废纸也没甚区别!听说江南西路节度使来瑱就对天子诏书置之不理,到现在朝廷不也连屁都没放一个吗?”
来瑱封还诏书的事,秦晋也听说了,此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诏书的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曾有风言传说和神武军有关。秦晋沉吟着不做任何表示,对于自己身后腹地的这两只兵马,他一直没有放松警惕,虽然同为朝廷的兵马,但人心隔肚皮,此前高适的驱虎吞狼与袖手旁观,都已经隐隐的证实了这种担忧。
见秦晋没有说话,杨行本又道:
“来瑱和高适的步调似乎并不一致,此人经营江南应该更倾向于自保,而不参与朝廷上的争斗。不如,趁此机会结交一番,就算不能为我神武军所用,总要让他在关键时刻不扯咱们的后腿!”
秦晋轻轻点了一下头,道:
“此事我会安排杜乾运亲自往江南走一遭,先探一探来瑱的具体态度再说。”
……
暮霭沉沉,长安街市上一片萧条,这座大唐帝都在经历了两年前的那场大乱以后就再也没能恢复以往的生机和辉煌,间或出现的行人也都是一副形色匆匆的模样,不是脸上挂着哀伤就是目光中透着无时不刻的惶恐与不安。
在天宝十五年的那场大劫难里,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几乎家家都有亲人子弟丧生于叛贼之手,更有许多人几乎因此而家破人亡。
就算战乱看起来已经远离了长安,安贼也被撵出东都洛阳,可劫难带来的苦难与伤痛又岂是短时间内能够抚平的?正如刀箭施加于肉体之上,血淋淋的伤口虽然会愈合,可留下来的疤痕总会触目惊心,甚至终其一生也不会消失。
急促的马蹄声陡然打破了这沉沉死气,稀疏的行人纷纷侧目,更有胆小者作势欲躲,但战马来得急去得也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是消失在了大街的尽头。三两个人交头接耳一阵,虽不见有乱兵出现,但总有一种不安的情绪笼罩在这些有如惊弓之鸟的人心头。
“甚?事败了?这……这怎么可能……”
建宁王李倓的身体摇晃了几下,终是没有站稳跌坐在地上,脸上的肌肉抽搐扭曲,看起来可怖至极。
“非但事败,秦晋更将此事原委密陈太子殿下,那狗贼的特使此时怕已经到了东宫,主君还要早做打算啊!”
李倓经过了初时的慌张之后,很快又镇定下来,在他知道事败以后就已经料到了秦晋不会善罢甘休,可万万想不到的是,这秦晋狗贼竟会将屠刀硬塞进了他最敬爱的兄长手里。
部下躬身在地,对他的劝告已经很明显,但他却不愿意听,又一脸冷笑数声,行为又由镇定渐显狂态。
“请主君早做打算,未雨绸缪,太子殿下一定会,会牺牲主君的……”
陡然间,李倓怒极,一脚踢在部下的胸口上,登时就将其踢翻在地。
“无礼的奴才,要你来离间我兄弟?还不滚下去!”
部下连滚带爬的出去,诺大的屋中只剩下了李倓一人,行刺的事情败露,又被抓住了活口,人证物证俱在之下,就算他矢口否认抵赖也无济于事。实际上,就算秦晋的举证不实,此贼既然敢向太子殿下公然摊牌,也就意味着双方已经到了翻脸的边缘,甚至于是在逼迫着太子表态。
“不能翻脸,不能翻脸啊……”
李倓口中喃喃,他知道此时绝不能翻脸,否则太子殿下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假如秦晋顺利被刺身亡,只要太子控制了神武军,那就有了扫清朝廷奸佞的资本,可现在的局面是秦晋非但没死,还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在了太子的身上,如果太子不能理智的处置,后果将难以估量。
不知何时,李倓已经泪流满面。
“太子殿下,是李倓害了你啊,李倓万死难赎己罪……”
哭了一阵,李倓终于直起了身子,来到书案后提笔疾书,大约小半个时辰以后,又将笔掷于地下,纵声大笑:
“李倓一手惹出来的祸患,便由李倓一人承担吧!”
说罢,李倓抽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剑,寒光一闪而过,鲜血立时四溅。这一剑不偏不倚正割断了他的喉管与血管,血柱竟直接喷溅到了天花板上。随着暗红色血液的喷涌而出,李倓的身体就像在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精力一般,直直向后仰躺倒地。
剧烈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随从,当他们壮着胆子,冒着被训斥的危险拉开门,绕过屏风,却都被眼前惨烈的一幕惊呆了,以至于良久才发出了凄厉的呼救之声。
“快救人哪,主君自尽了……”
与此同时,太子李豫手中正捏着秦晋的那封亲笔书信,虽然只是薄薄的几张纸,可捏在手里却有千钧之重,又烫人至极。
信中所言建宁王主使谋刺云云,他都一无所知,而看秦晋愤怒的语气和决绝的遣词用句,似乎已经被逼到了翻脸的边缘。这对李豫而言可当真是人在家中做,祸从天上来。
李豫虽然意识到了秦晋和神武军的坐大或许会危及皇权,但也只是打算采取比较温和的方式加以限制,至于这种手段极端的刺杀却是从来都没想过。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越看就越是胆战心惊,以至于他竟没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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