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的心烦意燥,又忽听到马蹄踢踏夹杂着哭号之声由远而近,秦晋为之一惊,因为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秦琰。
不过秦琰只是哭号,却并不说发生了什么。秦晋的急躁瞬间又多了几分。
“说,发生了何事?”
在秦晋的催问下,秦琰这才带着抽噎,低声的说道:
“家,家被天杀的乱民一把火烧了,府中上下一个活人都见不到……”
这让秦晋悚然一惊,虽然说到底府中都是些家奴,可这些人对他而言并非无足轻重。想及此处,秦晋只能暗自叹息,都怪自己把城中局面想的过于简单,只以为最大的危机是李隆基的出逃,可又何曾想过百姓们竟也能摇身一变就成了强盗,这实在大出意料之外。他又扭头看了看衣衫褴褛,狼狈至极的的魏方进,看来这老家伙家中被抢,子弟失散并非个例。
然则,事已至此,木已成舟,秦晋总不能丢下恢复局面的大事不理,去寻找失散的家奴吧?当然不能。
“秦琰,你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如何哭的像个娘们?”
秦晋虽然生的高大,又因为在军中开始蓄了胡须,看起来在二三十岁之间,可实际上他毕竟只是个刚刚十八岁的少年,心性难免还有软弱的一面,那些朝夕相处的奴仆对他而言虽然不是家人,但也胜似家人了。
被秦晋训斥以后,秦琰面露羞愤之色,想要辩解几句,可嘴张了张,终究还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秦晋又问道:“可在府中发现了尸体?”
秦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黯哑。
“俺快马赶回府中时,大火已经冲天而起,进得大门绕过影壁就是一片火海,实在,实在无法深入查看。”
原本秦晋打算依靠是否发现尸体来判断府中的伤亡情况,可从秦琰那里得到的答复却是火势大的已经蔓延了整个府邸,也就是说究竟有没有尸体在火海之中,谁也无法保证。
秦晋脸上不露声色,仿佛这件事与己无关一般,可心里还是悬起了一块巨石,不知何时才会轰然落下。
“乌护怀忠何在?”
“末将在!”
秦晋闭口不谈府中被烧一事,而是转而吩咐乌护怀忠。
“选出两千精骑,一个时辰之后随我去追天子!”
乌护怀忠轰然应诺,去提调人马。秦琰见状也赶着上前主动请缨。
“俺也随主君一同去!”
秦晋瞪了他一眼,说道:
“哪也别想去,带着你的兄弟,从胜业坊开始,一寸一寸的搜索,不论死活,府中的人要一个不落的找回来!”
听到这个命令,秦琰大喜,兴奋的答应下来,又领着几个兄弟一溜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郑显礼迟迟等不来,秦晋也不能无休止的等下去,假若郑显礼在一个时辰之内无法赶到皇城来见自己,他就只好将重任交给身边并不甚靠谱的魏方进了!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好等,秦晋也不愿过早的将心中所想之事说与魏方进听。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郑显礼没等来,却等来了京兆少尹崔光远。
只见他满头大汗,但神情却很是兴奋。
“托使君威名,下吏已经收拢万余人,分派把守各门,现在城内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也休想进来浑水摸鱼。下一步该如何处置,请使君示下!”
即便崔光远没能明说,秦晋也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处置那些城中闹事的乱民。
对这些乱民,秦晋还是挺头疼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法不责众。难道真将那些数以万计的乱民都一个个逮起来斩首杀头吗?大难临头之际,这么做不论对错,于局面而言无疑将是雪上加霜。
“以秦某的名义发布军令,全城戒严,日落之前所有人必须返回家中,否则日落之后,但见有人滞留街头一律以奸细论处!”
这军令听起来杀气腾腾,但却没提一个死字,究其竟,秦晋的顾虑还是有很多的。
不过这对崔光远而言已经是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在秦晋没来之前他只觉得自己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心中忐忑至极,可现在却大大不同,似乎重新又有了主心骨。
崔光远走后,乌护怀忠很快点齐了两千精锐,请秦晋进一步下达军令。
秦晋抬头望了望皇城以东的方向,只见浓烟滚滚,越来越大,一定是火势得不到控制而开始在蔓延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魏方进。
“倘若火势得不到控制,长安恐有烧毁的危险。”
魏方进却道:
“使君有所不知,长安各坊在兴建之初就修筑了多处防火墙,火势虽大,却顶多烧毁火源附近的一两家,想要蔓延全城,也绝非那么容易!”
这个情况还是秦晋头一次听说,果然如魏方进所说,只能说火势蔓延的会慢一些,究竟防火墙能不能阻止火势的蔓延,他心中是没有底的。
秦晋思忖了一阵,终于对魏方进郑而重之的说道:
“一刻钟之后秦某会大人西去,将天子和太子追回来。秦某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就劳烦魏相公掌控大局……”
听到秦晋如此说,魏方进大惊,连不迭的摆手道:
“秦使君万万不可如此,老夫不通兵事,万一叛贼突然而至,老夫一身老朽骨头不算什么,可耽误了大事却万死莫辞其罪啊!”
魏方进究竟还是个不堪大任的人,这点担当都没有,哪里还配做门下侍中,堂堂的政事堂宰相呢?
然则,魏方进就是这样的人,秦晋又能强求他什么呢?难道还指望着这个前一秒还不顾一切逃命的老家伙突然忠臣名将附体,拿出宰相的气魄来将一切都抗下吗?当然不能。
“老相公不必担心,我会把乌护怀忠留下来,还有一万神武军精锐,就算叛贼突然而至,也休想在高城精兵面前讨了便宜去!现在最关键的是天子下落,倘若天子继续西逃,关中乃至关外的唐.军将再难凝聚一起,唐朝可真就只剩下了灭亡一途。”
说到此处,秦晋顿了一顿,又直盯着魏方进问道:
“老相公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大唐就此灭亡吗?”
灭亡这两个字对魏方进而言,实在太过震撼了。在他的思维当中,从未有唐朝灭亡的概念。仅仅一年之前,唐朝还是威震四海,天下宾服的煌煌天朝,可仅仅一年的功夫,就要从极盛而走向灭亡吗?
别说魏方进,这个弯子就连老迈的李隆基本人都很难转过来,所以从惯性的思维中,李隆基仍旧我行我素,启用那些只通权谋而没有治国之能的权臣佞臣,放纵臣下鹬蚌相争以维护自己在叛乱中受损的权威。
最终就是李隆基这种糊涂至极的手段,一手使得唐朝原本已经挽回的颓势再次拱手让人。
魏方进被秦晋反问的心惊肉跳,好半晌也没能说出个不字来,但终究是不再阻拦秦晋去追天子和太子的行动了。
“老相公甚都不用做,只以政事堂宰相的身份坐镇皇城,便是大功一件!”
“唉!老夫这尊泥菩萨自身都难以保全,又怎么会给人以希望,令人信服呢?”
此时一身布衣的魏方进,在经历了人生巨变的惨剧之后,再也端不住宰相的架子,他这当然不是妄自菲薄,只是因为自己到头来只能和庙里的木胎泥塑作用相当而感到悲哀。
秦晋道:
“老相公莫瞧不起庙里木胎泥塑的菩萨,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却仍旧有信民上香上供,可知这是为何?”
如果在此之前,秦晋敢毫不掩饰的暗指魏方进是木胎泥塑,魏方进一定会当场和他翻脸,然后再找机会整治于他。可现在,这位曾经心气很高的堂堂宰相,竟平静的接受了这个说法,只静静的等着秦晋接下来的话。
不过秦晋的话到此却戛然而止。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再次望向皇城东面。那里几乎全是达官显贵府邸所在之处,好像滚滚而起的黑烟又浓了几分。
片刻之后,秦晋不再耽搁,也不再和魏方进多费唇舌,只冲着他正身长长一揖,一切交代和嘱托都在不言之中。
而魏方进再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也正身一揖回礼。
秦晋带着不安和焦虑又离开了长安城,郑显礼究竟去了何处,他是不是在乱民的暴.乱中身遭了不幸?
种种假设一股脑的都涌了出来,但随即秦晋又否定了这些不好的想法。郑显礼毕竟追随封常清在西域厮杀了近十年,有着超出常人的应变能力,怎么可能在乱面闹事中遭了不幸呢?
秦晋收敛心神,猛抖缰绳之后又双腿狠狠一夹马腹,催促战马加速。战马希律律怪叫一声,速度却并没有加快多少。他知道,这些战马在没日没夜的赶路中已经消耗掉了绝大多数的体力,还能坚持奔跑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不过仓促之间,也只能如此了,李隆基拖家带口,走的一定不快,一夜半日的功夫能走出去五十里都算快的了。他自信可以在天黑之前,将这对逃难父子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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