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关了水龙头,浴室内陷入静止。
季子期裹了件浴袍,赤着脚走出来,无力的倒在沙发上,沉寂着,一言不发,抬手,点了根烟放在唇边。
白色的烟雾袅袅,衬托出她的脸。
薄雾后面,只见那张勾魂摄魄的容颜上泛着病态的苍白。
终于,一支烟在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下缓缓燃尽。
她的目光微垂,看过去,看着仍然燃烧着的烟蒂散发出来的红光,毫不迟疑的将它按到自己的手臂上。
动作决然,不带丝毫犹豫,像是浑然感觉不到痛楚一般。
焦黑和腐烂的气味瞬间从她的手臂上开始扩散,蔓延过她身体的每一寸神经,让她失控的痉|挛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到平静的姿态。
她敛了眸光,看向自己的手臂。
手腕处往上三寸的位置,轮廓分明的镌刻着一个“唐”字。
这一个字,代表着她这七年的痛与苦,仇与恨。
一个心死如灰绝望到极致的人,唯一能支撑着她活下去的理由,除了大爱,就是大恨。
她所有的爱早已经被侵蚀殆尽,丝毫不剩,只剩下了后者。
烟蒂烫出的那道伤口丑陋,在她白皙的手臂上,触目惊心。
她抬起另一只手,抚着自己受伤的手臂,一寸一寸的感受着那种疼,好让自己清醒。
————
翌日清晨,向峰六点的时候开车过来,接季子期上班。
她简单吃了早餐,正好接到他的电话,简单说几句,挂了电话,换好衣服下楼。
“今天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有个会议,我那里还有些关于PPT演讲的资料没整理好,待会你去收拾下。”她上了车,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说。
“好。”向峰出于习惯性的答应,复而,眼中又充满疑惑,不解的问:“你上午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嗯,我先去公司安排一下日程表,然后出去有点事。”她轻声应道,敛尽眸中清冷。
“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她拒绝,“是我一点私事。”
向峰皱眉,语气强硬:“你自己出去我不放心。”
“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她轻笑一声,微微挑眉,“难道你还怕我被别人拐走?”
向峰眼神嫌弃满满的看了她一眼,开了引擎,嘀咕一句:“未必没有可能。”
她看着他,勾着唇角甩出一句:“被害妄想症。”
时光流转,物是人非之后一切都不复当初,现在的她,连朋友都没有几个。
但是,对于向峰,她还是很放心的。
他们是上下级,但也的确是朋友。
向峰侧头看了她一眼,说:“房子我给你找好了,离公司不远处,你有时间收拾下搬过去吧。”
“嗯。”她倚靠在副驾驶座位上,闭着眼睛,轻声回应。
黑色的宝马,驶离酒店门口,扬尘而去。
……
上午九点。
季子期将日程表全部安排好,揉着因为使用过度而变得酸痛不已的眼睛,回到办公室。
因为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有那么一点困倦,但现在都已经九点了,她再去睡觉,估计也是睡不着的。
何况,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桌子上放着一杯咖啡,还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应该是向峰刚为她准备好的。
她走过去,坐下,拿起杯子,刚想着喝,脑子里却迷迷糊糊的响起一道强势的声音:咖啡伤胃,以后不许再喝了。
他说:唐依心,我承诺,会护你一世周全。
浑身的力气刹那被抽空,手上的力气也全部散尽,刚煮好没多久的咖啡依然滚烫,洒了她一手,顿时一阵似被灼伤般的疼痛。
熟悉的疼痛感。
她依然清清楚楚的记得,那种被烧伤的滋味,疼的忍不住发出去沙哑的呻|吟,像是承受十八层地狱的酷刑。
见鬼。
明明都是一些没有必要再回想的事情,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浮现于脑海。
眼神黯淡了几分,季子期起身,走到洗手间,开了水龙头,用寒凉刺骨的水冲洗烫红了一片的手。
心,在不知不觉间沉下去,跌入谷底。
很多事情,真的是很难遗忘的。
这七年来,她记得深刻的只有那日惨烈的一幕,只有一定要报仇这个念头,很少、几乎是从没有记得他带给她的那些温暖。
可是现在,却又总是不经意的忆起来。
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强势,他所有的一切,她都不想再记起。选择遗忘,选择逃避,彻底隔绝那一段过往,忘掉他带给她的一切感动。
尽管,遗忘是个痛苦且漫长的过程,但她却依然撑着去做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就算没有忘干净,但也没有那么深刻,可是这才见到他短短几日,就唤醒了她心底所有的回忆。
那么深刻的记忆,让她想回避都来不及。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季子期关了水龙头,抬起头看过去。
向峰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他低头,看到她被热咖啡烫红的手,忍不住皱眉:“怎么弄的?”
“刚才不小心打翻了咖啡,没什么大事。”她淡淡的解释一句,明显的有意避过这个话题。
向峰抬起头,迎视上她的目光,想从她的眸底看出一丝疼痛,却只瞧见一片平淡。
就像是那种,被人伤到极致之后,麻木到再也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平淡。
收了视线,他还她自由空间,不再追问。
“我那里还有一些资料没看,你去帮我看下吧。”季子期静静的说,语气飘渺的恍惚。
“好。”他应一声,并不多问。
季子期从洗手间退出来,连办公室都没有回,直接出了公司。
下了楼,走到停车位旁边,开了车门,上车。
她系好安全带,按下中控锁,车窗徐徐降落下来,使里面沉闷的空气变得清新起来。
与其一起袭来的,还有阵阵冷风。
刹那间涌起的凉意,让她情不自禁的抱紧自己。
冷静片刻,脑中的情绪也平缓下来。
开了引擎,车子驶离原来停靠的位置,一路向北。
……
绕过几条路,最终在离着城区很远一段距离的一个小郊区停下。
是一片墓地。
这片墓地坐落在一片小山林中,周遭的环境娴静优雅,四周种植着名贵的树,枝枝蔓蔓间没有一处不在透露着优雅。
她将车子停靠在林外,打开车门下了车,徒步走进来。
步伐沉重,带着难以名状的伤。
目光触及到一块墓碑,她忍不住紧了紧手心,朝着那块墓碑走过去。
终于走到近前,停了脚步,弯了双膝,跪下去。
墓碑是由上好的大理石雕琢,没有灰尘,清洁如新,看的出来,这里长期有人在打扫。
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季子期从口袋中掏出纸巾,虽然没有灰尘,但还是细细的擦拭了一遍。
擦拭完,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才下定决心,鼓起勇气抬眸看向墓碑上的字和照片。
唐远风、秦芷柔。
她的父母,以及她那个,尚未出生连名字都来不及取的弟弟。
后面并排着还有两个墓碑,上面镌刻着的名字分别是唐依心和唐依晴。
太久了。
距离这几个名字,这些照片,她的记忆真的已经空白了太久了。
但是,再久却也铭记的深刻,从不敢忘。
眼泪失控般的落下来,滴在地上,碎裂。
视线一点点的向下移去,她看到第一个墓碑右下角的几个字——儿子:凌锐。
呵。
她忍不住扬起唇角。
儿子,多么讽刺。
把他的名字刻在她父母的墓碑上,说是他们的儿子,多么讽刺。
目光望向四周,看到大片大片的树木枝蔓围绕在这一方空间之内,但是这三座墓碑的周围,却是整洁无比的。
她曲着双膝,跪在那里,心内翻江倒海似有着千言万语,但最终却连一句“爸妈”都叫不出来。
所有的伤与痛,在这一刻,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至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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