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怒放,压得纤细的梅枝都垂下了头。如斯美景,笔墨难绘。
一只戴着两枚硕大红宝石金戒指的胖手探到红梅枝头,入目即有种破坏了美景的感觉。
粗粗的手指拈过梅枝上随风轻舞的鹅黄色绢条,梅树下的男人嗤的笑出声。
“能想出这种法子的女子真是不简单了。”披着兜帽及衣领处滚着黑色皮毛玄色披风的肥胖男人低声笑道,“也多亏这些绢条子才救了她们主仆的小命儿。”
肥胖男人身侧站着一名通身雪白、如谪仙般的男子,他负着手也在望着那绢条。
顾衡,大荣国皇帝的嫡次子、授封为硕王的高大、胖王爷!此时他正站在应国公府的梅林深处一株红梅树下,对着枝头的鹅黄绢条啧啧称叹!
“不常出门走动的闺阁女子能想到用这种方法走出林子,的确不简单。”郑文麒赞同地点点头,沙哑的声音破坏了他公子如玉般的俊美。
想到与自己做生意的段玉苒,顾衡倒不奇怪那个段四小姐比一般闺阁女子“聪明”。
昨天应国公府太夫人的七十大寿,京城中的达官显贵来了不少!但硕王却偏挑了次日才登门拜寿,避开了那些地位或权力处于顶峰的人。
忠勇伯府四小姐在梅林迷路、扭到脚冻晕过去的事并没有传开,几乎是知者甚少!
硕王本也不是刻意打听或关注,而是进了梅林发现枝头的绢条,询问相陪的郑文麒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
“你觉得如何?”硕王转身笑米米地望着郑文麒。
郑文麒眼中闪过疑惑,“王爷所问的‘觉得如何’是指什么?”
硕王哈哈大笑,伸手握住系着绢条的红梅枝,腕上稍一用力就将梅枝折了下来!
红艳的梅花猛的被递至郑文麒的面前,硕王调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段四小姐是你的表妹,虽是和离之身,与你却还算相配的。”
郑文麒恍然,这才明白硕王那句“觉得如何”是什么意思!俊美的白玉面庞上浮起薄红与恼色,抬手挥开那梅枝。
“王爷莫拿草民开玩笑!”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硕王并不将郑文麒的不敬放在心上,只是将那梅枝凑到鼻端,嗅了嗅红梅的淡香……不知是不是因那绢条的缘故,梅花淡香中还混着似有若无的橘香。
吴娘子从忠勇伯府回来后,诚惶诚恐地将段玉苒的反应如实禀报给了他。他并不奇怪段玉苒会生气恼怒,而是在意她之后会怎么做!但凡有些才华或能力的人都有些自负,而这样的人要么是能够在被人指出不足恼怒过后更上一层楼,要么就是因自负而止步不前!
如果段玉苒属于后者,那硕王只能说自己当初在平城是被她那一次的奇思妙想蒙了眼,才会高看她一眼!
但那位段四小姐似乎是个比他想像中还要聪明的女人!虽然嘴硬不服输,却很快能做出反应修正不足。她能来应国公府给郑太夫人拜寿,就足以说明了一切!
应国公府红梅林中的阵法难不住硕王,他轻松的执着梅枝从里面走了出来。踏出梅林,就看到拱桥上那抹迎风而立的雪白。
看看手中的红梅、再看看桥上的身影,硕王摇头轻笑。
一个是有着烈火般斗志、傲然如梅的女子,一个是心如止水、清华如雪的男子,他怎么看都是般配啊。
慢悠悠的挪着圆滚的身子上了拱桥,硕王爷还真有些喘!
“王爷以前是不是见过苒表妹?”背对着硕王的郑文麒突然开口问道。
郑文麒与硕王相识也有十几年了,两人是知近的好友。顾衡不是那种凭着一件事就会说某个陌生女子适合自己的人!
既然他开口,就证明硕王应该对段玉苒小有了解的!
顾衡转了转手中的梅枝,沉吟了片刻后道:“在齐远侯府里有过远远的一面之缘。”他隐下了平城的初见。
郑文麒猛然转身,白色的披风在手掌的按压下划出一道并不高的弧线。
“齐远侯府?”郑文麒沙哑的声音微扬,尾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厉难听!“她去齐远侯府做什么?”
“文麒,你这是明知故问吗?”顾衡拨弄着那根绢条,语气略显冷淡地道,“真元已经去了两年,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续娶的事了。”
郑文麒牙关紧咬,一双如星亮眸死死瞪着眼前这尊又高又胖的身影!
“王爷这是在命令草民吗?”良久,郑文麒语气僵硬地问道。
顾衡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郑文麒的肩膀,沉声地道:“文麒,该放下的就放下吧。本王是把你当朋友才说这些。”
有时候,心结还需自己解,旁人如何劝解都是无用!
郑文麒的双眸盯着缓缓朝拱桥另一端走去的硕王,修长的手指在身侧紧扣成拳!
“她……她还未死!”郑文麒用刺耳的沙哑声音朝硕王的背影嘶吼!
硕王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脚步未停。
“她还未死……未死啊……”郑文麒颓然地垂下双肩,摊开被指甲刺出红痕的双手。
掌心处的殷红痕迹仿佛直达内心深处,令他感觉心里也剜痛得厉害!
硕王并未在应国公府吃宴听戏,他向郑太夫人辞行后离开了国公府。
等上了自己那辆低调奢华、宽敞的马车,硕王才发现那梅枝竟还握在手里……他怎么记得在向郑太夫人辞行时将梅枝交给了国公府的下人?不过,好像他出来后那名下人又将梅枝还给了他……
“王爷?”马车外的两名侍卫没听到王爷启行的命令,有些疑惑地出声。
顾衡摇头笑了笑,抬手掀起车窗帘子准备将梅枝扔出去!
隐隐橘香飘过,令已经伸到车窗口的大手顿了顿。
“回王府。”硕王低沉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车轮滚动,硕王府的马车离开了应国公府的正门。
在马车两旁骑马护卫的柳战和魏东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上都有着疑惑。
他们方才看到车窗里探出一枝红梅来,停顿了一下后又缩了回去。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这是什么暗号?还是某种试探?
柳战和魏东不由紧张起来,回硕王府的路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警戒,关注着周围可有什么可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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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玉苒被抬回忠勇伯府时,不知事实真相的太夫人还说了几句风凉话!大太太也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保持缄默;四太太难得没有尖酸刻薄的挖苦,只带着两个女儿和外甥女回了自己的院子!
段玉苒醒过来后,就对父母说了事情的经过。她可没打算包庇八小姐段玉芳!当然也没有故意抹黑!实话实说就是!
段玉杭怎么听都是段玉芳任性害得妹妹出事,恼火的跑去四房讨公道!还是三太太出面才把他揪回玉春堂!
段玉苒回京后首次出门参加高门宴请就出了事,令三太太自责不已!
三老爷和段玉杭则一致认为是四房捣鬼,才害得宝贝女儿(妹子)扭脚、冻伤!
没错,段玉苒不但扭了脚,还冻伤了脚!
刚开始只以为是左脚脚踝扭伤,后来两只脚的脚趾开始变得红肿、发痒,这才发现脚趾冻伤了!
如果不是三太太死活相拦,三老爷父子差点儿又跑去四房闹了!反正他们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让他们好过,害他们的人也别好过!
而四房那边也不消停!
四太太虽然当着太夫人的面儿什么也没说,但回到自己的院子还没坐稳喝口热茶,四老爷就匆匆掀帘子进来。进门就焦急地询问庶女是否也受了伤和受了惊,气得四太太砸了桌上的茶盏,跟四老爷好一番闹!
太夫人看着亲儿子被混不吝的继子一家折腾,儿媳妇也不贤的因个庶女跟亲儿子又叫又闹,把老太太气得真病倒了!
去三房和四房问话的婆子回到明熙堂,把八小姐非要拉着四小姐去赏梅,结果因为四小姐不帮她折梅枝就赌气跑走、四小姐担心去寻却迷路的事复述给病榻上的太夫人听了。
“八姐儿向来是个乖巧的,怎么可能跟四姐儿使小性子?”太夫人不相信地哼声道,“定是四姐儿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令八姐儿伤心……咳咳,伤心难过才跑走的!”
旁边服侍的婆子抿了抿唇,看到太夫人气色不好的模样,就忍下了到嘴边的劝说。
太夫人如此护着八小姐段玉芳,因为段玉芳的生母王姨娘曾与四老爷有旧情在先,掩人耳目的接进伯府当了太夫人身边的丫鬟。后因有孕被太夫人赏到四房去当了通房。生下七爷段玉栎后,抬作姨娘。
王姨娘长得漂亮不说,还是朵贴心的解语花!服侍太夫人时就很是得寵,成为四老爷的妾室后也常到明熙堂给太夫人请安,嘘寒问暖的,更是把自己生的那对儿女说得对太夫人有多依恋、多孝顺!比起平时只会捧太夫人的臭脚、却不见什么实质体贴表现的四太太来,太夫人更喜欢王姨娘!
“去!把伯爷请来!”太夫人急喘了几口气后,对婆子道,“把三老爷和三太太也叫过来!”
她倒要让忠勇伯评评理,三房这么欺负四房该怎么办!
忠勇伯和三老爷夫妇被叫到明熙堂,刚垂首听太夫人训了两句话,就有下人来报:大姑太太回来了!
这位大姑太太自然就是嫁到应国公府、出嫁前将太夫人克得死死的段嫣!
将婆婆的三天寿宴圆满办完,段嫣才抽出时间回趟娘家!
自从父亲老忠勇伯过世后,段嫣就不怎么回伯府了。一是因为不愿每次回来都要给太夫人请安,二是与大太太姑嫂之间也曾有些不愉快!
大姑太太的突然“回府”不单太夫人惊讶,忠勇伯和三老爷夫妇也是吃惊!
“听闻老太太病了,我特意赶过来探望您。”大姑太太进了门行过礼后,就用极为恭谦的语气对太夫人道。
鬼才信!太夫人是不信段嫣这话的!但碍于面子情只得作出母女情深的样子。
“你深得你婆婆的看重,帮着世子夫人打理国公府的庶务,整日也是忙碌。我这只是小病,倒累得你跑过来一趟。”太夫人靠在软榻上,气息不稳、病奄奄地道。
段嫣没理会太夫人的客套,转身看向忠勇伯和三老爷、三太太。
“哥哥。”段嫣向忠勇伯微福一礼。
“大姐。”三老爷和三太太上前给段嫣行礼。
段嫣受了礼后,伸手拉住三太太,语气柔和地道:“我一来就看到大哥、三弟和三弟妹在这里给老太太侍疾,心中甚感欣慰。我已出嫁,不能时常在老太太身边尽孝,三弟妹便替我多劳了。”
能得到大姑子的好脸色,三太太受寵若惊!也没多想段嫣说的是什么,只顾着点头。
太夫人原本蜡黄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明明是叫人过来训话的,怎么到了继女嘴里就成了侍疾?这个死丫头还是这么能和自己作对!
“咳咳!大姑太太误会了。”太夫人沉着脸道,“我叫伯爷和三老爷、三太太过来,是要替小四一家讨个公道!”
段嫣松开三太太的手,转身望向太夫人挑了挑眉,“替四弟一家讨个公道?莫非在老太太您的庇佑下,四弟与四弟妹还受了什么委屈?”
这话说得诛心!什么叫在她的庇护下?
“咳咳!”太夫人剧烈地咳起来。“是……是老三和他家那个混世魔王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上四房闹腾!自从老三他们一家回来,这伯府里就没个消停日子!特别是六郎,说出去简直就是忤逆不孝!”
三老爷对段嫣这个姐姐多少是有些畏惧的!因为从小姐姐就训斥他不该与太夫人太亲近!后来更因为自己把大哥好不容易谋到的荫封让给四老爷的事,狠狠的给了他一耳光!
听太夫人提到儿子段玉杭的不是,三老爷不安地咂咂嘴辩解道:“六郎只是脾气不好了些,哪有忤……”
“住口!”不等太夫人为三老爷这句话大作文章,段嫣就厉声喝止了他!“子不教,父之过!六郎顽劣不羁,早晚变成个祸害!你自己混成了一无是处的纨绔也就罢了,养个儿子也是这么混帐!简直丢了爹爹的脸!”
“大姐。”三太太见大姑子训斥丈夫,心疼的想说情。
“三弟妹不必替三弟开脱!”段嫣抬手打断了三太太的欲言又止,转头对忠勇伯道,“三弟与六郎至今一事无成和游手好闲,大哥也有教导不严的责任!”
屋里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段嫣。
这位大姑太太许久不曾回过伯府了,结果一回来没说几句话呢就开始训人!不但训了三老爷,连自己的哥哥忠勇伯也训起来!
太夫人一开始还因为被抢了话语权而不快,但听段嫣里外不分的骂亲哥哥、亲弟弟,太夫人反而乐得轻松的看热闹了!
“大妹。”忠勇伯眉头微皱,却说不出什么。
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忠勇伯也是一向疼爱、忍让的。但被妹妹这么直指不是,还是有些面子上难堪。
段嫣板着脸继续道:“大哥您深得皇上信任与重用,每日上朝为帝分忧、操心国家大事;四弟官职虽不高,却也踏实做事。三弟呢?头几年还好,在平城帮着家里打理产业,回到京里后却无事可作!几个侄儿或在书院读书、或捐了差事历练。六郎呢?在平城时他如何我是不知,但好歹是没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回到京里后再看看,在家里惹老太太生气、敢对叔婶不敬!出了门,和京里那些纨绔子弟招猫斗狗、惹是生非!大哥好好想想,是不是该给三弟寻个事做做,将六郎送进书院或也给找个差事束束手脚了!”
段嫣一席话掷地有声,惊醒了忠勇伯和太夫人!
三老爷和三太太则是眼睛晶亮的、感激地望着大姑太太段嫣!大姐真好,在帮他们说话啊!
“妹妹说得有道理。”忠勇伯点头沉声道,“我公事繁忙,倒忽略了……”
“老三能做什么?若让他和六郎出去做事,没准会污了伯府的名声!”之前还看热闹的太夫人腾的坐直身子,尖声地反对道,“现在他们父子这样儿,也只是在府里折腾、惹得自家人心烦!到了外面行偏踏错,岂不是败坏了忠勇伯府的名声?若是再惹下什么大祸,也会害了所有人!”
绝对不能让三老爷和六郎有出息!二房没了主事的男人,已经不足为惧!三房只要继续这么不成气下去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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