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旁边一个吊脚眼男子看向云云插话道,“我看最奇怪最可疑的人就是你吧?刚才你嚷着不让我们走,又让我们不要碰这个人,还蹲到这人身边看来看去,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这不太合常理吧?你一个姑娘家有这么大胆子吗?你该不是什么江湖杀手吧?”
刚才那圆脸差爷面色疑色地看了云云两眼,走近云云道:“说说,你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酒馆里?”
云云道:“我城里温府上的丫头,今晚心情不好,所以出来走走。”
“温府的丫头?城里哪个温府?”
“刚刚搬来京城,所以差爷你大概还不知道,不过我家少爷差爷应该听说过,今年新晋进士温庭笙。”
“哦……”圆脸差爷的眼神立刻变了,一脸恍然大悟地说道,“你是那位进士大人的丫头啊!原来如此……不过,你为何三更半夜在这儿呢?”
“我说了,心情不太好,就一个人出来走走了。至于我为什么胆儿这么大,大晚上的都敢出来晃悠,大概是因为我曾出去游历过两年的缘故。”
“是这样啊……这么说来,也算合情合理了。”
“差爷,”旁边另一个老头上前拱手道,“您看是不是先放了我们离开啊?我可是本城人士,姓名地址绝对是真的,您随时来查都行。眼下旁边摆着一具尸体,确实是慎得慌啊!”
“对啊!对啊!”其他人也纷纷嚷道。
“闹什么闹?”圆脸差爷抬手道,“都别闹了!现下是出了人命案子,你们以为是盗窃那么简单啊?这位姑娘说得对,把你们都放回去了,明儿我上哪儿找人去?都安静点,我要一个一个地盘问!都坐回原位去!”
那些人一边嘴里抱怨着一边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云云也坐了回去,目光在那具尸体和那几个客人之间转悠。那两位差爷拿着纸笔问了一圈后,发现只有老板娘和另外两位客人与死者接触过。老板娘是去上酒菜,另外两人是从死者身边路过过,其中一人还不小心碰掉了死者放在桌边的一包糕点。
“糕点他吃了吗?”圆脸差爷问老板娘道。
“没有,”老板娘指了指外面道,“他说脏了,让我扔了,就在外面呢!”
“糕点没吃,那就不关糕点什么事儿,也不是这个人在糕点里下过毒什么的。”圆脸差爷指着那个撞掉了死者糕点的男人道。这人正是之前不满云云多事的那个吊脚眼男人。
“当然!当然!”那男人连连弯腰道,“我怎么可能下毒?我就是一个路过的,碰巧到这儿喝酒而已。差爷您看,这店小,桌子与桌子之间的间隙太窄了,一不小心就会晃到别人桌上的东西,不信,差爷您试试。”
旁边那个方脸差爷摸着下巴思量道:“的确如此啊!看来他没什么可疑了,刚才路过死者身边的那个人更没机会下毒了,其余坐在旁边的人也不可能下毒,那究竟是谁呢?是老板娘……”
“差爷您可不能这么说啊!”老板娘连连摆手道,“我怎么可能在自己店里下毒呢?除非我这盘子买卖不想做了还差不多!”
“那也是,没人会蠢到在自己店里下毒是吧?那不等于是砸自己招牌吗?”方脸差爷说着打了个哈欠,转头对那圆脸差爷说道,“暂时查不出来,要不然把他们都先带回去吧?”
一听说要带回衙门去,那几个客人又闹了起来。圆脸差爷不耐烦道:“闹什么闹?你们嫌烦我也嫌烦,但事情已经出了,没其他法子了,只能先带回去挨个挨个问了。不会耽误你们太多功夫的……”
“差爷,”云云忽然又插话道,“是否能先把刚才这位客人扔掉的那包糕点捡回来呢?”
“捡回来?”圆脸差爷纳闷道,“为什么要捡回来?你怀疑糕点有毒吗?但糕点这人根本没吃,也就是这人不是因为吃了糕点中毒的……”
“就算如此,也不能说糕点没毒。”
“这……”
“这人不是吃了糕点中毒死的,这并不意味着糕点没被下过毒,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这位客人是吃了什么中毒的,兴许是菜肴,兴许是酒,又或者是其他东西,但把糕点捡回来验一验也没什么不妥,差爷你说呢?”
“也是啊,老板娘,”圆脸差爷指着老板娘吩咐道,“扔哪儿了?去把它捡回来。”
“捡……捡回来?”老板娘脸色微微有点变了,“不知道还在不在呢?兴许已经被那些乞丐捡走了。”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快去!”
“哦……知道了。”老板娘带着那异样的脸色转身出去了。
片刻后,她用围裙捧着那几块糕点快步地走了回来,然后放在了桌上,使劲地抖了抖自己的围裙。圆脸差爷看了一眼她的发髻,然后道:“借你银簪子一用。”
老板娘缓缓抬手拔下了簪子,递给了那圆脸差爷。圆脸差爷将银簪子插进第一块糕点后,簪子并没有变色,于是说道:“看样子这糕点也没被下毒啊……那到底被下毒的是什么东西呢?酒还是菜?”
云云起身走了过来,从圆脸差爷手里拿过了银簪,又将剩下的五块糕点一一验了一遍,都没有毒。圆脸差爷耸肩道:“没毒,看来不是糕点的问题,应该是其他东西……”
话没说完,云云忽然往门外走去了。圆脸差爷忙喊道:“哎,你上哪儿去?你也不能离开知道吗?赶紧回来!”
云云拉开了门,出去了大概五秒钟又回来了,而且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是一张包裹糕点的油纸。当那老板娘看见那张油纸时,表情僵了一下,不自觉地垂下了双眸。
“你拿那张纸干什么?”方脸差爷问道。
云云将那张用两只发簪夹住的油纸放在了桌上,再用刚才那只银簪验了验,这时,银簪变色了,变成了黑色。
“变了!有毒!这油纸有毒!”众人都惊呼了起来。
圆脸差爷愣愣地看了两眼,忽然反应过来了,转头对那吊脚眼男人喝道:“果然是你下毒的对不对?”
“不是我……我没下毒……”吊脚眼男人分明慌了,一面后退一面摇头。
“还不承认?刚才这包糕点被你碰下去时,你用手帮死者捡了起来,你就是趁那个时候下毒的对不对?”圆脸差爷指着那人质问道。
“我……我只是捡了一下啊!捡了一下不一定会中毒啊!”吊脚男争辩道,“而且,要真是我下毒的话,我手上也应该有啊!可我到现下都没事儿啊!”
“你用筷子吃的,怎么会有事儿?”
“差爷你倒是说到点儿上了,”云云接过话道,“我刚才查看过这位客人的手指,他的右手食指大拇指中指都有油污,这说明他喜欢用手拿着啃东西,就因为这样,他才会中毒。”
“对,”圆脸差爷点头赞同道,“看来死者如何中毒这事儿已经很清楚了,他的手摸过有毒的油纸,又拿起东西啃过,所以才会中毒。”
“不过啊,要照这么说的话,”那位方脸差爷一副很愁闷的样子说道,“也未必是这个人下的毒啊!你们想想,或许早有人在这油纸上下了毒呢?或许是死者在路上遇见了什么人,又或许糕点在出铺子的时候就已经被下毒了……唉,怎么越问还越复杂了呢?”
云云看了一眼吊脚眼男人笑道:“差爷,其实一点都不复杂,下毒的人的确就是这个人!”
“你别胡说!”吊脚眼男人指着云云道,“我看是你才是!你一直在这儿装模作样,显得你好像才是捕快似的,你只是一个丫头,哪儿来这样的本事?你别诬赖我,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当心我告你侮辱斯文!”
圆脸差爷也道:“也对,这位姑娘,说话得有凭证,你凭什么说下毒的人就是他?你亲眼看见了?”
云云道:“与死的这位有过接触的人就只有三个,老板娘,那位穿黄褐色衣裳的大叔,还有就是这位穿竹青色衣裳的大哥了。”
“那你怎么不怀疑那位穿黄褐色衣裳的大叔呢?”穿竹青色衣裳的吊脚眼男人嚷道。
“大叔只是从死者身边走过,然后就一直坐在桌边喝酒没动过了,而你与死者有过间接的接触,你在从地上捡起糕点时,完全有可能在油纸上下毒。”
“如果是这样,那我手上也应该有毒才对,两位差爷不妨来验验,我这双手还没洗过,有毒没毒一验就清楚了。”吊脚眼男子生气地伸出双手道。
云云嘴角勾起了一丝蔑笑道:“你有那么傻吗?会自己双手沾毒地去下毒?你要下毒,方法有很多,根本不用弄得你自己的手上也沾毒,譬如说,用一条微微湿润的棉巾,轻轻地在油纸上一抹,毒就轻而易举地抹了上去。”
吊脚眼男子脸色腾地一下变了,右边袖子不自主地往后放了放,圆脸差爷瞧见了他的不对劲儿,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腕往外拉,他条件反应地往后扯,这一举动让两位差爷更生疑心,三两下将他摁在桌上,并从他右边袖子里掏出了一团东西,是一块裹起来的丝巾,轻抖这丝巾,里面掉出了一块棉巾。正如云云所说,棉巾是湿润的。
“果然是你这小子啊!”圆脸差爷兴奋道,“这下可人赃并获了吧!”
“不是我!不是我!”吊脚眼男子挣扎道,“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跑到我袖子里的,是有人栽赃我!是有人栽赃我!”
“这时候还喊冤枉,你当本差爷是傻的啊?老板娘,去弄条绳子来,我要捆了这货回衙门去!“
“等等!”云云喊道。
“怎么了?”圆脸差爷转头问道。
“如果差爷你要抓的话,不应该只抓他一个。”
“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有同伙?”
话音刚落,老板娘那紫红色的脸腾地就转青灰色了,垂着头,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她的围裙。云云看向她,嘴角带笑道:“老板娘,你一开始就知道糕点的油纸上有毒是吧?”
老板娘惶恐地抬头道:“我不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不用油纸把糕点抱进来,反而要用你的围裙呢?”
“我以为只是让把糕点拿进来,没想过要拿油纸啊!所以……所以我就直接把糕点拿来了,这有什么不对?”老板娘争辩道。
云云看了她一眼,脸转向了酒馆的老板,问道:“老板,你看那位穿竹青色的大哥你眼熟吗?”
酒馆老板摇头道:“不熟,没怎么见过,应该很少来我酒馆里。”
“那死者呢?”
“他倒是挺熟的,常来我酒馆里喝酒,要的菜总是烧卤骨头肉和两份干菜。”
“他也总是用手拿起骨头直接啃吗?”
“对,他也不是个讲究的人儿,吃东西就喜欢用手拿着。”
“你很熟悉他,那想必老板娘也很熟悉吧?”云云目光转向老板娘道,“老板娘很清楚死者的习惯,也清楚死者喜欢用手拿骨头啃,那么,只要让死者手上沾上毒汁,那死者就必死无疑了,我说得对吗,老板娘?”
老板娘使劲地摇着头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真是不太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姑娘?为什么你就认定了我跟这事儿有关呢?”
“因为你的眼神,”云云指着老板娘那双眼睛道,“刚才差爷在询问大家的时候,你的眼角总是往这位穿竹青色衣裳的大哥身上瞄。当我说这位大哥就是下毒的人的时候,你整张脸都变了,好像这事情与你有多大关联似的。”
“因为我害怕啊!这案子是在我酒馆里发生的,我怎么会不害怕?别忘了,刚才是我把大家拦下的,也是我叫我男人报官的,我是一心想要找出凶手的。你怎么能怀疑我呢?而且……”
“而且你说过,在你自己的酒馆里下毒等于是砸了自己的招牌,谁会蠢到去干那种事儿?可这世上就是有胆大妄为的人会干这样的事儿。容我来推测一番,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老板娘你与这位穿竹青色衣裳的大哥是认识的,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你们俩想杀了死者,于是就密谋了今晚这出好戏。”
“这不可能……”
“听我说完,等我说完了你再辩驳也不迟。因为死者经常来你的小店,所以你很清楚死者吃东西的习惯,所以你和这位大哥就利用了他吃东西喜欢用手的习惯谋害他。其实这个计谋还算高明,不仔细查的话未必能查得出来,而且发案的时辰你们也应该是商量好了的,这大晚上的,又冷又困,试问有几个差爷会认认真真查案?走个过场,把尸体抬回去,明日再查,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到时候你们不就有足够的时间去销毁那张油纸和那条下毒的棉巾了吗?”
一席话说得那两个差爷都脸红了。老板娘冷哼了一声,不服气道:“你挺能想的啊!你是写戏折子的吗?我为什么要杀一个经常来光顾我们酒馆的熟客?我跟他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没人看见我跟他吵过一句半句,你那样的猜测也纯属猜测而已!”
“对啊,你凭什么说我媳妇跟这个人认识?”酒馆老板也气愤了。
“还是那个缘由,眼神,老板娘看向这位大哥的眼神很不一样,凭我的直觉,他们之间应该有很密切的关系。”
“你胡说!”老板娘尖声否认了。
云云看了她一眼,走回了那个死者身边,低头看了看说道:“我刚才已经查过了,这人身上没带钱,也没有一件可以抵酒钱的东西,也就是说他是明目张胆地来白吃白喝的,请问老板,这人以前也这样吗?”
老板愣了一下:“倒没遇见过他这样,兴许他只是忘记带了……”
“那你会让他赊账吗?”
“虽是熟客,但不清楚他的底细,我肯定不会赊账给他。”
“可你看看他要了多少东西,”云云指着那桌上没吃完的酒菜道,“他一个人根本吃不了五六斤烧卤骨头肉,除此之外,他还要了四五个下酒菜,一罐炖羊肉,在他出事之前,我听见他和老板娘说吃不完的要打包走,他以前也这样吗?”
“没有,”老板摇头道,“以前他顶多是要一壶酒,半斤烧卤骨头肉和两个下酒的干菜……奇怪了,今儿他不带银子还要这么多东西,吃不完还想打包,难道他纯粹就是来白吃白喝的?”
老板娘脸色一紧,忙说了句:“兴许人家就是忘了带钱了,人家到我们店里还吃了这么多回,什么时候不付账了?没准临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没带钱,会另想法子呢!两位差爷,我劝你们别在这儿听她胡说八道了,我看呐,那下毒的人说不定就是她,她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找个人顶罪呢!”
“我看是你有问题吧?”圆脸差爷好像终于清醒过来了,一双审视的目光盯着老板娘道,“上酒馆来不带钱,还点了这么多东西要打包,这摆明了是想吃霸王餐呢!你做老板娘的知道了不觉得生气,还帮他说好话,我看那个有问题的人是你吧!”
“差爷,不是这样的,我想他真的大概只是忘记了……”
“他是不是忘记了我们稍后会查,现下我们要带你和这下毒的人带回衙门里去,你们俩是不是私底下认识,等我们审过之后就知道了,走!”
“差爷!差爷!真不是我!真跟我无关呐!”老板娘连连求饶道。
“带走!”两位差爷一面吩咐老板照看好尸体一面押着老板娘和那吊脚眼男子离开了。
他们一走,其他人也纷纷散去了。云云算了酒钱,走出了酒馆,走了没多远,身后有人叫住了她。她回头一看,是一个大概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不认识的。
“请问你有事儿吗?”她诧异地问道。
“刚才听过姑娘的推测,与在下的所见相同,所以想来问问姑娘是怎么推测出来那老板跟凶手认识的?”那中年男人问道。
“哦,一半儿是直觉,一半儿是老板娘的反应。当我开始怀疑那凶手的时候,老板娘的脸色就变了,很紧张很害怕的样子,另外那老板娘看凶手的眼神的确很不一样,给人感觉像是……”
“像是有私情的?”
“对,”云云笑了笑道,“看来你也猜到了。”
中年男人点点头道:“没错,我也察觉到那老板娘的神情不对,必定跟这件案子有关联,只要那两个捕快带回去好好一审,肯定能审出真相的。姑娘你心思细腻,而且仿佛懂得仵作验尸的手法,敢问姑娘也是捕快吗?”
云云摇头道:“不是,衙门里都不收女捕快的,我只是对查案有兴趣,拜过一个师傅,查案验尸的那一套都是我师傅教我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看姑娘分析起案情来头头是道呢!是啊,衙门里大多都不收女捕快的,觉得女人就知道哭哭啼啼,怎么会查案呢?不过今晚姑娘让我大开眼界了,姑娘观察入微,心思缜密,还会大胆推测,小心取证,这些都是查案必备的。”
“你过奖了,兴趣而已。”
“那么,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兴趣把你的这个兴趣变成你的差事呢?”
云云一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笑了笑说道:“其实不瞒你,我是本城的右厅推官,手底下正缺一个像姑娘这样心思细密的人,我很欣赏姑娘你,希望你能到我手底下做事。”
“你是右厅推官?”云云倒真吃了一惊,没想到本城的右厅推官会跑到那小酒馆里去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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