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斗,一品妙探
第八十六章 蔺氏复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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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刚才那段子已经唱完了,班主等着报下一个。温庭奉转头问道:“爹,还听不?”

温老爷懒懒地抬了抬手道:“先歇着,听你奶奶唱完再说。”

“老二你什么意思?你嫌娘管多了吗?”老太太立刻不高兴了,“娘可是为了你好啊!你说你辛苦了这么些年,好容易挣下了这么大摊家事儿,是不是该寻摸个能撑得住场面的人好好打理?咱们这府里还有谁能撑得起?不就是甄茹吗?这些年,她没日没夜地替你张罗府中大小事情,累得病了都不曾跟你提一句,这份心可是别处找不着的,你说你还不该珍惜着吗?你知道外头都怎么说吗?”

“怎么说啊?”温夫人带着阴阴的笑容应了一句。

“哎哟,说起来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我这头就疼啊!我都没脸去见高太夫人,李太夫人,马太夫人她们了!外头说,咱们这温府如今乱成一团了,什么私生子,私奔女全都回来了,还不知道会把温府祸害成这样呢!好好的一个温府,说不定哪日就散了呢!唉,我每每想起这些话,我就替老二你心疼啊!”老太太揉着心口,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说道。

温老爷嘴角勾了勾,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没说话。

“奶奶,今儿大年三十,咱们不说这些,咱们好好看戏行吗?”温庭悦起身走到老太太身边,给她倒了盏茶递过去。

老太太欲哭未哭地摆摆手,望着温庭悦道:“还是庭悦好啊!说到底,就我这孙子好啊!庭悦,你懂的道理多,你快跟你爹说说,咱们这府里不能这么乱下去了,丁是丁,卯是卯,从前是什么样儿的那如今还该是什么样儿,不能乱了,乱了就要出事儿啊!”

“奶奶,”温庭悦抚着老太太的背笑道,“哪儿乱了?咱们温府好好的,从没乱过呢!爹是一家之主,爹他心里有数的。”

“他有什么数啊?他自打遇上了那蔺碧儿之后,就没有数了!我也不反对让那小子住进来,毕竟是你爹的骨血,可该怎么教还是得教,不能弄得府里乌烟瘴气啊!还有你娘,辛辛苦苦为温府操持了二十年,怎么能说不让她掌权就不让呢?唉……我这心口啊!疼啊……”

“您想多了,爹让娘歇着是为了让娘好好管教濯冰,不是为了别的。”

“对啊,奶奶,”温庭奉也插话道,“二娘辛苦了这么久,是该让二娘歇歇了,爹也是好意啊!”

老太太白了温庭奉一眼,扭脸道:“你也知道你二娘辛苦,却从来没见你好好孝顺过你二娘。她本来不用这么辛苦的,说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温夫人脸色一紧,咬了咬牙龈,把到喉咙里的话生生地憋了回去。就在此时,云云忽然折返回来了,发髻已经放下,一头青丝披在肩上,手里还攥着一把剪刀。

众人一见,都吓了一跳,老太太更是惊爪爪地叫:“哎哟,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还想拿剪刀杀我吗?快来人!挡下她!挡下她!”

“云云,”温庭悦走上前道,“你这是做什么?”

云云将身后青丝往前一撩,用那剪子咔擦便剪下了一大缕,众人顿时都惊叫了起来,温庭悦连忙夺下了她手里的剪刀,心疼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云云冷着脸,将那缕头发往案桌上一拍道:“或许别人都以为我说笑的,那我今儿就干点实在的出来。当初夫人去世时,我答应过夫人会照顾庭笙直至他登科入仕,这话不是说着玩的!今儿我断发为凭,也请各位收起你们的好心,别再为我枉费心思了!”

“你……”老太太气得脸色发白,指着云云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跟蔺碧儿一样,都是不知好歹的东西!”

“何为好,何为歹,太夫人?您把您最看不起东西塞给别人这就叫好吗?您这叫图自己心里痛快!”

“反了!反了!这丫头要反了啊!来人!来人!给我把这丫头拖下去,重打三十棍子,撵出温府去!”

“够了!”温老爷忽然大喝了一声。

全场安静了下来,都齐齐地望向了温老爷。温老爷缓缓地直起腰身,扫了一遍全场道:“庭奉,让戏班子先歇着。”

“是,爹!”温庭奉连忙跑去让戏班子先撤下台去,然后才跑了回来,恭敬地站在温老爷面前问道,“爹,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先坐回去,所有人都坐回去。”温老爷表情严肃道。

“是!”

温家三兄弟都坐回原位后,温老爷看了一眼自家老娘,又看了一眼甄氏和温夫人,最后把目光落到了万氏身上。一阵沉默之后,他缓缓开口道:“从前来了碧儿,你们吵,现下来了个庭笙,你们也吵,我就想问了,到底是谁让这家不安宁的?”

老太太问了:“老二,你这么说是指娘吗?是娘让你这家乱的吗?”

温老爷转过脸来看着她道:“娘,这跟您无关,是做儿子的没把自己家管好,让您担了无数的心了。您说得很对,一开始这家就乱了,正因为打开头就乱了,所以后来才越来越乱。”

“说得对啊!”老太太连连点头道。

“所以,我今儿要把乱了的头理清楚,只有将头理清楚了,后面的才会清楚。云丫头,先把你那头发收起来,把我上次问你的东西给我取来。”

云云点点头,转身回去取了。温老爷又吩咐道:“阿梁,去把我那镶金栗碧玺的匣子拿来。”

“是,老爷!”

随后,亭里又是很长的一阵沉默。温府的人都忐忑了起来,因为不知道温老爷到底要怎么个理法。

过了一会儿,云云和阿梁各自取了一个匣子来,都放在了温老爷跟前的案桌上。温老爷从袖子里抖落出了几把小铜钥匙,用其中一把开了那镶金栗碧玺的匣子,然后打开道:“这里头有几件我自己的东西,对我来说很是珍贵,将来是要带进棺材的,这一点庭奉你先记好了。”

“哎哟,爹,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温庭奉一脸难受地叫唤道。

“这一份尤为重要,”温老爷从匣子里取出了一张契纸,“原本我是想在碧儿回府的时候拿出来的,但我没想到她会先我一步而去,如今也是时候拿出来了。”

“这是什么啊,爹?”温庭奉凑近问道。

“你自己看吧!”

温庭奉忙双手小心地接了过来,才看了几个字,那眼珠子就放大了一倍,小青安是个好奇心很强的小家伙,尽管没她什么事儿,她还是跑了过去,爬上温庭奉背后的桌子,趴在温庭奉背上看了看,且念道:“婚……书?是婚书呢,娘!”

“婚书?”一家子都愣住了。

“爹,”温庭奉脸色微微变了,“这是……这是……您跟蔺家姨娘的婚书?”

“什么?”整场表现得很淡漠的甄氏这时尤为惊讶,转头起身,一把抢过那张纸,从头看到了尾——没错,这确实是一张婚书,立婚约的人也确实是温老爷和蔺碧儿,而且,时间还是在她嫁进温府之前。

“婚书有两张,”温老爷又打开了云云捧来的那个盒子,取出了另一张契纸道,“一张在我手里,另一张在庭笙她娘手里。婚书是在甄卜山和莫老板的见证下写的,所以不算无媒苟合,也不算未经父母之命,因为当时碧儿已经无长辈可托,甄卜山就是她的长辈。我与碧儿的婚约立于我娶甄茹之前,原本该先娶碧儿再娶甄茹的,但当时因为种种事由,我和碧儿暂时分开了,但这婚约始终都在。”

甄氏身子轻轻一晃,手中婚书滑落,温庭奉连忙弯腰捡了起来,双手捧到父亲跟前,问道:“那爹您现下拿出来是个什么说法呢?是要给蔺家姨娘复名吗?”

温老爷叹了口气道:“庭笙刚回到家里,我是希望在他与家里人相处熟悉了之后再把这事儿拿出来说的,也省得让家中几位心里不痛快,可我的一片好心看来是打了水漂了。既然你奶奶说今年的事儿今儿了了,不拖到明年去,我也赞同,咱们今儿就把这婚约的事情了了。”

庭笙起身问道:“爹您是打算怎么了啊?”

“说回刚才的乱,”温老爷继续说道,“咱们这隆兴似乎就我温如禀有一个如夫人对吧?别家好像都没有,这似乎有悖于常情。可能一开始,我就不该多添这么个名分,妻便是妻,妾便是妾,正如你奶奶所说,丁该是丁卯该是卯一样,不能乱,一乱就会有麻烦。”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老太太忽然急了,而甄氏的脸色一秒比一秒难看。

温老爷并不理会老太太的话,接着说道:“打今儿起,温府不再有如夫人,甄氏依旧为妾,按照婚约,蔺碧儿应先于她进门,所以该为首妾,甄氏次之,万氏再次之,卢氏为末,往后都是这个顺序,不再有变,都听清楚了?”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吧!”老太太激动地站起来指着温老爷呵斥道,“你怎么能这样对甄茹?她辛辛苦苦了二十年,到头来你还要把她如夫人的身份给去了,你叫她怎么有脸出门儿啊?老二啊老二,我看你是给鬼迷了心窍了!我不答应!我坚决不答应!”

甄氏双腿一软,歪倒在了她的椅子上,濯冰和五娘连忙上去扶着她,她垂下头,眼泪噗噗地跟着流,伤心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我跟你说,老二,这事儿……这事儿我坚决不答应!”老太太继续愤怒道,“没你这样无情的!甄茹哪点对不住你了?为你生养了庭悦这么好个儿子,还有濯冰这么孝顺的一个女儿,还替你操持家事这么多年,你还想怎么着?这家里里里外外要不是她,早乱了套了!老二,你要不想把娘气死,就立马把话收回去!”

温老爷态度依旧:“收不回去了,一切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办。”

“老二,你……你……好!你要气死你老娘是不是?好!我这就死给你看!”

老太太说着绕出了椅子,左右看了两眼,直接朝站在中间的云云撞去。温庭悦和庭笙同一时间奔了过去,一个把云云护着,一个把老太太挡住了。老太太撒泼道:“不活了!不活了!妖孽进门,这家迟早是要败的!我要去地府问问他老爹,当初是怎么教儿子的!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不孝的儿子啊!不活了!庭悦你放开奶奶,奶奶这就去找爷爷,让你爷爷给你娘做主!”

温庭悦一面拦着她一面劝道:“奶奶,您别闹了!您一把岁数了会气着身子的!咱们先回去,先回去行吗?”

“爹,”温濯冰冲到温老爷跟前,一腔愤怒道,“您怎么能这样对娘呢?娘辛辛苦苦都是为了这个家,您却为了一个死人要去了她如夫人的位置,您叫她以后怎么见人?爹您什么时候狠心到这一步了?”

“濯冰!”温庭悦转头喝她道,“你胡说什么?回去!”

“我没说错!爹是变了!自打来了这个野种,爹就变了!”温濯冰指着庭笙和云云愤怒道,“还有这个邬云云,她就是个妖孽!自打他们俩进了咱们温府的门儿之后,这府里就没安宁过!”

云云冷冷地笑了笑道:“我看不是我们进了这府,这府里不安宁了,是我们进了这府,有人的心变得不安静了。七小姐,您当真好教养,竟可以这样辱骂我家夫人和少爷,难道说甄夫人素日来教你的都是这些吗?”

“我撕烂你的嘴!”

“阿梁给我把她逮住!”温老爷起身大喝了一声。

阿梁快步走了过去,将温濯冰推了回去,温濯冰不肯罢休,连冲几次都被阿梁挡住了。亭子里,这一老一少就如同两只中了疯的泼羊一样,撒泼耍横,旁人不得不叹一句,真是祖孙俩啊!

温老爷也终怒了,绕出桌子,扯过温濯冰就甩了一巴掌。那响亮的耳光声顿时震住了全场,没人再闹了,也没人再敢撒泼了,而温濯冰,完全傻在原地了,呆呆的,像没了魂儿似的。

“你干什么?”甄氏忽然起身奔过去推了温老爷一掌,一把将温濯冰抱在怀里,失声哭道,“她不是你女儿吗?难道只有蔺碧儿生的才是你的亲骨肉?难道我生的就活该被打吗?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什么道理?”

温老爷怒瞪了她们母女一样,回到塌*上坐下道:“阿梁,数给她听!”

众人还不知道温老爷说数什么时,阿梁便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纸,展开念道:“夫人,据小的所查,梧桐的确是被甄可占强占后,在您的准许下嫁给甄可占为妾的,后又被甄可占抛弃,她因走投无路,现下在潭州做姐儿;另外在咱们温府里被甄可占强占的丫头其实并非梧桐一个,还有五年前上吊的纱雪,以及三年前从府里逃走的蓝儿,这些事情都是您默认了的。”

“天哪!”温夫人捂着心口,一副吃惊的表情说道,“还有这样的事情?太荒谬了!这还是人吗?”

“说完夫人的,再来说说七小姐的,七小姐于去年元宵时出府观灯会,用灯笼烧伤了一名八岁的小男孩,后对方告上府衙,是甄师爷出面摁下的,赔了一百两;今年六月,七小姐与莫老板的女儿一同泛舟,指使环儿掀船娘张氏下水,致张氏流产,赔一百二十两;上回去别庄的时候……”

“胡说!”甄氏扭头朝阿梁吼道,“你上哪儿编来的?这些统统都是你编出来的!”

阿梁道:“小的所说皆有人证物证,没一件是瞎编的,其中大部分是环儿自己招出来的,另外一部分是小的去衙门查的。”

“你们……你们就想把我往死里整……”

“娘,”温庭悦上前一步道,“别说了!”

“庭悦,庭悦你看看他们,”甄氏指着温夫人等人气愤道,“他们一个个都想撵我们母子三人出去呢!”

“你是你,庭悦是庭悦,你们母女俩怎么能跟庭悦混在一块儿?”温老爷表情阴冷道,“倘若不是看在庭悦的份上,我今儿真有打算把你们俩逐出温府去!我是把温府后宅大权交给了你,但我没让你把温府后宅变成窑子,让甄可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有濯冰,她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对你的耳濡目染吗?才十二三岁,就知道用钱去收买人命了,你给我教出的是什么女儿?”

温濯冰此时已经吓得脸色全无,瑟瑟地躲在母亲怀里发抖了。老太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从来没见过儿子发这么大的火儿。整个亭子又静了下来,只剩下甄氏一声接一声地抽泣。

温老爷缓缓地坐了下去,脸色沉凝道:“我现下只想一家安安乐乐的,如果谁还想在这个家闹出点什么来,我劝她尽快滚,我不会再留情面了。行了,让戏台子热闹起来,好歹是年三十,不要这么冷清。庭奉?”

“在呢!”温庭奉连忙应声道。

“去,跟班主说唱一出热闹的八仙过海,唱好了,每人五两打赏!”

“好嘞!儿子这就去!”温庭奉不屑地朝甄氏笑了笑,撒着小腿儿跑去了。

不一会儿,那台子上就啰唣了起来,瞬间将亭子里冰冷的氛围打破了。温庭悦和五娘扶着甄氏温濯冰回院子去了,其余人照旧看戏,就如同刚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

云云也回了院子,她那散乱的头发总得好好打理一下。正梳着头,万氏敲门进来了。她忙起身道:“姨娘怎么过来了?戏不好看吗?”

“我来瞧瞧你,”万氏走过去,摁着她坐下道,“那戏看了千百遍了,我自个都会唱了,你说还有什么看头呢?我来瞧瞧你这头发……可惜了,好好的一头青丝弄残缺了。你说你又是何必呢?也没人逼着你嫁不是?”

云云垂头拨弄着头发丝儿,略略伤神道:“还是说清楚得好,省得这个惦记那个念叨。”

“你一心都为了庭笙,这心思府里谁看不出来?即便阿箫走了,你也没跟着去,你那份心不用说也是赤胆忠心。只是有人……唉,种要盯着庭笙不放,把庭笙当成了毒疮恶疤,总想撵了出去,如今倒好,反而自己落了一身泥。”

“姨娘,我自己来吧……”

“你歇着,”万氏拨开云云的手,用梳子替她理着头发道,“我喜欢替人张罗头发,挽髻子我最在行了。”

“那怎么好?”

“有什么不好的?咱俩虽相处得短,但也算投缘了,你就只当我是个姐姐好了。”

云云没再矫情,放下手来,看着镜中说道:“今儿老爷对甄夫人是下狠手了。”

“也是她自己作孽。其实呢,老爷最气的不是她,她的性子手段老爷会不清楚吗?老爷要计较早跟她计较了,等不到今时今日,老爷最气的是濯冰。你说好好一个姑娘家,给她*成了什么样?拿灯笼烧人孩子,推孕妇下水,件件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儿,老爷能不气吗?”万氏摇头道。

“七小姐倒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狠毒些,这像谁呢?”

“濯冰能有今日这性子脾气一半儿是得了她娘的真传,另一半儿是跟那太夫人待久了的缘故。”

“太夫人?”

“太夫人一直很*着濯冰他们那房,对濯冰更是溺爱,常常把濯冰叫过去作伴。那老太太行事也很霸道,再加上有些尖酸刻薄又小器的性子,久而久之,濯冰也学上了。”

云云轻蔑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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