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夫人只管放心。”
“邬云云,”甄氏磨了磨银牙道,“敢打我儿子的主意?你是不知道怎么被抬出温府的吧?走着瞧!”
直到这天傍晚,温庭悦才从外面回来了。回到府里,他知道第一个必须去的地方就是他母亲的院子,两日没回来,想必已经有很多要抱怨的了。
刚过中庭花园不远,前面来了几个人,扛着包袱说说笑笑的,那个阿箫也在其中。走近时,温庭悦扫了他们一眼,问道:“大晚上的是想扛着包袱去哪儿呢?”
阿箫笑了笑道:“二少爷不会以为我们是想跑路吧?您弄错了,不是跑路,是搬家。”
“你从三妹院子里搬出来了?”温庭悦略带质疑的口气问道。
“早就该搬出来了,只因为青安小姐闹才多住了一段日子。眼下青安小姐已经习惯了温府的生活,所以三小姐就吩咐我搬到府北去住了。二少爷还有什么事儿吗?要没事儿,我得铺*去了。”
“听说你前一阵子病了?”
“对。”
“你身子骨这么强壮,怎么会病了,还病了那么久?”
“哦,这事儿啊,”阿箫斗肩笑了笑道,“得怪我最近住在温府里吃太好了住太好了,安逸容易生懒,懒多了就容易得病,问完了吗,二少爷?没事儿我就先走了。”
看着那几个离去的背影,温庭悦微皱的眉心间多了几分疑惑:“阿南,去跟魏冲带个话,找机会瞧瞧那小子的后背,看他背上是不是带条伤疤。”
“少爷说的是那阿箫?”随从阿南问道。
“对,”温庭悦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道,“这个阿箫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也觉得有些巧合了,刚巧那边出事儿了他就病了,赶得也太巧了吧?”
“少爷是怀疑阿箫就是那晚救走郑金多的人?”
“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虽然我还没跟阿箫动过手,但我知道他应该是个高手。一个高手为什么要委屈在我们温府?这一点是我最想不明白的。”
“难道他进温府是有什么目的的?”
温庭悦摇头道:“暂时不得而知,但倘若他背上真有一条伤疤,而且还是新伤,那至少可以说明他就是那晚救走郑金多的人。”
“他是三小姐的人,难道是三小姐的吩咐?”
“先让魏冲查一查再说吧,什么可能都有,记住了,别让阿箫瞧出来什么来了,否则我们自己也暴露了。”
“明白!”
且说阿箫搬到了府里北边的安宁院住了。那个院子里住着的都是护院,因为他身份特殊,所以甄氏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上午青安会来找他练拳,下午和晚上他就极有空闲,或是在房间里睡大觉,或是去外面逛逛,总之是闲人一个,没多少人注意他。
因为前一阵子伤了后背,他一直没能洗澡,直到这两日结痂完全脱落后,他打算去外面澡堂子里好好洗一把,松松筋骨。
隆兴城也有对外的澡堂子,十个铜板一客,澡巾自备。阿箫交了十个铜板,进了浴室,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舒舒服服地泡了起来。正合眼养神时,他忽然感觉有人朝他靠近,睁开眼一看,原来府里的护院头领魏冲。
“巧啊!”魏冲在他旁边坐下了,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水珠子笑道,“阿箫兄弟也爱上这儿泡澡?”
阿箫冲他轻松地笑了笑,略略将身子往下沉了一点点,说道:“是啊!府里就一个冲凉棚,冷飕飕的,进去了抹了衣裳就得赶快洗,不然就得冻成冰柱子了,不舒服,还是这儿舒服,是不是,魏头领?”
“咳,出来了就别叫我魏头领了,要不嫌我占你便宜,叫我一声我也受得起。”魏冲笑道。
“行,就叫你老哥好了,反正你也比我大。老哥是这儿的常客?”
“那是,跟你一样府里的冲凉棚子不习惯,还是这儿泡着舒服啊!”魏冲全身放松地靠在池壁上,用澡巾擦了擦脸道,“我都上这儿来洗,洗一回管半个月呢!”
“嫂子不嫌弃你?”阿箫笑问道。
“哪儿来的嫂子?怕是还在我丈母娘的肚子里吧!”
“老哥瞧着都三十好几了,还没成亲?”
“我娘过世之后就我独过了,这些年也习惯了,不想成亲了,”魏冲感触了一声道,“这女人啊,养着太麻烦了,什么都讲究好的,瞧着别人有支芍药花带,自己就非得整朵牡丹花插头上,唉,我是没那耐心的。兄弟你呢?娶亲了吗?”
阿箫抖抖肩,摇头道:“没呢,咱就一个四处飘的人,居无定所,娶媳妇来做什么?累赘!”
“现下在府里安顿了,何不娶上一门?你还年轻,总归是要娶的。”
“指不定哪日收拾了包袱就走了,安顿什么呢?”
魏冲斜瞟了他一眼,一边拧着澡巾一边问道:“你不打算在温府安身立命?”
阿箫又摇了摇头:“不打算。”
“为什么?温府挺好的啊!我要再回去个十几年,我就在温府安身立命了,这儿工钱高,老爷夫人也和气,你上外面怕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东家了。”
“待不住,飘惯了,想趁着年轻到处走走,万一哪天实在不想走了,看上哪个地方就待哪儿吧!”
魏冲点头笑了笑,抬手在阿箫肩上拍了两下道:“你这脾气真对我胃口,可惜你待不长,不然咱们准能无话不谈。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儿可做,一会儿我做东,请你去西九凤家喝酒去?”
阿箫垂下眼眸瞟了一眼他的手,表情依旧道:“那敢情好啊!有人请喝酒,没道理不去是不是?只不过西九凤是谁?我听说这隆兴城最招人待见的是白九儿吧?”
“白九儿现如今都不待客了。”旁边一个男人揭下脸上的澡巾插话道。
“为什么啊?”阿箫转头问道。
“你们俩是温府的人吧?你们是温府的人还不知道?这事儿城里都传开了,白九儿对你们温二少爷动了真心,前阵子闹得上吊自杀了,这不,打那以后,她家那小馆就关门不待客了。”
“死了?”
“没真死,在家里养着呢!兄弟你要真想去寻点乐子,西九凤家也成,不过我有个更好的去处……”
“瞎说!”魏冲旁边一个老头子忽然也插话了,“谁说白九儿不待客了?今儿我打她家小馆门口过的时候,还看见她家小丫头出来掌灯呢!一个风月场里的娘们动得了几分真心啊?就你们这些后生小子们信她。瞧着她楚楚可怜,瞧着她两眼汪汪,你们就以为她是真心相待了?那都是戏!那种女人就是想巴结二少爷脱了籍从良,然后到温府里过好日子去,你们还看不明白呐?”
三个后辈都笑了起来。那老人家又说道:“还别笑,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你们现下觉得她可怜,等你们把她娶回家去就知道厉害了。她在风月场里混迹惯了,什么狠毒招式阴辣手段没见过使不出,娶个心眼这么多的女人回家当心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我说,温二少爷是有脑子的,没有一时冲动替她赎了身,不愧是温家的少爷啊!”
阿箫道:“既然这样,那今晚就去白九儿家吧!能让咱们府里那位二少爷一顾回头的,我倒也想见识见识。老哥,去不?”
魏冲略略犹豫了片刻,含笑道:“行,去!”
“不介意捎带上我吧?”刚才搭话的那个男人笑道,“我姓谭,家里排行十三,所以大家都叫我谭十三,绍兴人氏,来这城里做两桩香料买卖。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与两位兄弟有缘,打算做个东,请两位喝一杯。”
当下说定后,三人泡完澡就直奔白九儿家了。到了小馆门前,果然挂着红亮的灯笼,谭十三上前敲了敲门,一个小丫头就出来了。
随后,小丫头引了他们进去,安置在了雅阁里。茶还未上,这家主事的妈妈便笑盈盈地来了。她一面行礼一面打量着三人的装束,然后绕到了谭十三身边笑道:“三位瞧着都面生呢,才来城里的吗?”
阿箫环顾着房间说道:“打哪儿来的要紧吗?白九儿怎么还不出来见面?莫非还躲在被窝里哭她的二少爷?”
那妈妈顿时有些尴尬了,忙陪笑道:“哪儿能呢?爷准是听了外面人那些胡扯误会了!咱们九儿在这隆兴城里那是数一数二的,少不了有人心生嫉妒,背地里添油加醋地污蔑她。前些日子,她染了风寒闭了几日馆,那些黑心肝的就胡乱造谣了,真是拦也拦不住呀!来,三位爷先喝着咱们家秋梨煮的茶,我这就去把九儿给你们叫出来!”
那妈妈一面吩咐馆中另外两位姐儿秋梨冬雪应付着他们三人,一面跑去叫白九儿了。推门进去,见白九儿还在慢条斯理地往发髻里插双蝶钗,忙走过去帮她插好道:“收拾齐整没有?那三位爷都着急上了!”
白九儿一副懒怠的表情往镜中看了一眼,垂头继续挑选首饰道:“急什么?心急吃不着热豆腐。”
“我的小祖宗呀!你就不能快点吗?你还以为你是从前那个白九儿吗?”
白九儿低垂着的目光忽然就在某只簪子上停顿了下来。
“小祖宗,咱们不比从前了,自打你上回寻死后,外头到处都是你为温二少爷殉情的传言,谁还肯登咱家的门?旧客款留不住,咱们就只能哄哄那些新客。我知道今儿来的这三位也不是什么大有钱的主儿,但好歹能把这个月的花销挣下呀!只要咱们有客人登门了,一传十十传百,还怕你白九儿的名声没再起来的时候?”那妈妈苦口婆心地劝道。
白九儿捻起了那只簪,嘴角含着蔑笑道:“对,这世上也不止一个温二少爷不是?他算个什么,说起来也只是个买卖人罢了。士农工商,那商便是排在最末位的,最是低贱的,跟我这样的出身没两般。”
“是了是了,你能想明白最好了!我的好女儿,收拾妥当了吧?收拾妥当就赶紧去见客吧!”
那妈妈催着白九儿起了身,搀着她来到了那间雅阁里。三人抬头一瞧,果真是有几分姿色的,桃花鹅蛋脸,小山细细眉,堕马髻上簪着一支双蝶银步摇,在烛光下随着她一笑一颦,轻颤颤地像真的要飞起来似的。这女人放在一堆长相好看的女子中间,倒确实很抢眼。
见完礼后,白九儿在谭十三旁边坐下了。那谭十三一双眼睛像黏在了她身上似的,眼里看着,鼻腔里吸着,嘴里还不忘夸赞一句:“九儿姐这身上擦的是什么异香,真是甜香怡人啊!”
白九儿露出一弯月牙似的微笑:“都是奴家没事儿自己调制的,在三位爷面前献丑了。”
“哪里哪里,这香调得妙啊!不瞒九儿姐你说,我就是做香料买卖的,今日前来特意为九儿姐带了几样香料来,还请你别嫌弃。”谭十三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双手殷勤地递给了白九儿。白九儿也双手接了,转手递给了旁边的小丫头,浅笑道:“十三爷您真客气了!原来十三爷您是做香料买卖的,这行当可是个赚钱的好营生,您真有本事呢!哦,对了,不知道箫爷和魏爷又是做哪行大买卖的?”
魏冲正要开口,阿箫却抢了个先:“我们兄弟俩是来游玩的,与十三哥不同,没做什么大买卖。”
“原来如此,三位都是远到的客,又是特意来为九儿捧场,无以为报,就让九儿为各位先奉上一杯酿酒以表谢意,都是九儿亲手酿制了,还请别嫌弃。阿绿,捧酒来!”
站在白九儿身后的那个丫头应了一声,从旁边捧了一只银壶过来,白九儿接过,起身缭绕地走到魏冲身后,一面斟酒一面笑道:“魏爷初次到这种地方来吗?从进屋到这会儿就只说了一句话,莫不是有些害羞?”
魏冲笑得有些不自然道:“哪里,是这房里香气太过宜人,一时有些醉了。”
白九儿笑了笑,又绕到阿箫身旁,正要往酒盏里注酒时,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聒噪的声音:“乌妈妈出来!有要紧的事情找你!”她微微一怔,走到窗边往外一看,脸色顿时有些变了。
“齐爷,赵爷,这么有空闲来光顾我家?可惜了,今晚九儿实在不得空呀!”乌妈妈的声音很快响起。
“堵你个死人嘴,谁是来喝酒的?听着,你家白九儿病了好一阵子却不见好转,大人疑心是疟疾,命我们几个前来送了你们去城外隔离!”
“哎哟!这话说严重了吧?”乌妈妈在外头大呼小叫了起来,“什么疟疾呀?就是偶然风寒罢了,早好了!各位差爷要是不信,我这就把我家九儿唤出来给你们瞧瞧!”
“少跟我啰嗦!给你们半柱香的功夫收拾东西,收拾好了便随我们出城隔离去!”
“这可要冤死个人了呀!哪里来的疟疾呀?我家九儿可是好好的呀!九儿,九儿呀,你快出来说句话吧!”乌妈妈连声唤道。
白九儿放下银壶,脸色铁青地开门走了出去。阿箫起了身,走到窗户边往外一看,只见两个捕快模样的人领着三个衙役,正凶神恶煞地站在院子里。
“齐爷,”白九儿走上前道,“疟疾这话可不敢乱说,九儿我只是受了风寒,早已好了,怎么能说是疟疾呢?你们要不信,可以去请个大夫为我诊诊脉。”
那姓齐的捕快不屑道:“谁有那闲功夫?你还是赶紧去收拾细软,立马跟我们出城隔离去!”
“就这么无凭无据地说我得了疟疾,我实在难以心服口服!”白九儿气愤道。
“我说白九儿,”旁边那个姓赵的捕快道,“给你自己留点脸吧!非得让人把你扔出隆兴城去?这皮肉买卖到哪儿不是做?以你白九儿的姿色,换个地方或许买卖更好呢!去京城吧,那儿豪客富商多,随手捞一个都够你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了,何必憋屈在这隆兴城里?我劝你识相点,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吧!”
“哼,我倒是听出来了,你们是想赶我白九儿出隆兴城吧?”
“是不是赶那得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态度了,若你好生地跟我们走,那就不算赶,若你执迷不悟,那我也只能执行公务了!”赵捕快面露凶相地威胁道。
“你们……”白九儿气得脸色发紫,紧了紧袖中的拳头道,“你们是温府甄夫人派来的吗?”
“胡扯!”齐捕快指着白九儿厉声喝道,“我们俩是来执行公务的,什么甄夫人派来的?你少胡说八道!人家甄夫人好好地在温府里,犯得着理你一个烟柳吗?白九儿,别跟爷啰嗦了!今晚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我若不走呢?”白九儿硬着脖子回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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