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锦醒了之后,天已经擦黑了,屋子里暗沉沉的,她开口唤人,云裳就连忙走了进来,“主子,你醒了?奴婢先点上灯。”
姒锦没有说话,云裳点了灯,屋子里一下子就变得明亮起来。姒锦撑着手臂坐起身来,一低头就看到了手指上的戒指,顿时一愣。
“皇上呢?”姒锦抿着唇问道,眼睛依旧盯着手指上的戒指。
“奴婢听说是崇明殿那边来了急报,皇上匆匆忙忙的就走了。临走前还说让奴婢们好好地伺候主子,若是晚上不来,会让管公公知会一声。”
姒锦没有应声,只看了看时辰,都这个时候,萧祁可能不会来了,就说道:“有些饿了,摆膳吧。”说着自己就翻身下了榻,趿拉上鞋往外走。
云裳忙打起帘子,不想外头一打起帘子来,就看到了管长安的那张脸。
管长安忙躬身行礼,“奴才给熙主子问安。”
“管公公起来吧。”姒锦轻声说道。
管长安谢了恩,这才站起身来,看着姒锦说道:“皇上还要半个时辰过来,让熙主子先准备着。”
准备什么?打架么?
姒锦心里冷笑一声,不过面上确实不能表现出来的,就只得说道:“有劳管公公跑这一趟。”
“这都是奴才应当做的,主子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奴才就告退了。”
姒锦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就点点头,管长安倒退出去,一直出了颐和轩的大门,还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熙主子今儿个好像有点冷冷的感觉。以前见到他的时候,总是面带笑容,十分温柔和善,今儿个……果然是跟皇上闹别扭了吗?
啧啧,要他说,这就是熙容华不知进退了。皇上是什么人,那是九五至尊,这后宫里就连皇后跟贵妃都不敢这样明晃晃跟皇上置气。到底是没什么见识的人,不过是得*些日子,这就不知道深浅轻重了。想到这里,不禁又想起了乔姑娘,说起来他跟在皇帝身边这么些年,对乔姑娘自然也是熟悉的。只是怎么说呢,乔姑娘这个人样样都好,模样好,性情好,人也良善,但是他就是喜欢不起来。
可能就是没眼缘吧。
管长安纵然是不喜欢这位乔姑娘,但是对上她还是很恭敬的,毕竟谁让人家跟皇上是青梅竹马呢。那日在寿康宫的情形他也看到了,只怕留宫初封过后,熙容华的风头就要被压下去了。乔姑娘身后有太后,皇后纵然能护着熙容华,可是皇后还有个亲妹妹进了宫呢。只要曹国公府安然无恙,贵妃就能屹立如山,相比下来,就只有熙容华根基浅,最容易被打压了。
真是可惜了,就算是怀了孕,生下来未必能自己养。给别人养,还是自己的孩子吗?
到那时候,恩*被乔姑娘抢走,孩子要是再被人抢走,熙容华还能如何在这宫里立足?到现在还看不清楚形势,居然还敢跟皇上怄气,要他说就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晚上萧祁到了颐和轩的时候,姒锦正捧着一本书看,瞧着他进来,就迎了上去。还是跟以前一样亲手给他更衣,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让云裳等人送了水进来净手洗脸。
从头到尾所有事情都办的很是妥帖,可是萧祁总觉得有些不对味。
嗯,就是不对味儿。
晚膳桌上摆着的依旧是他最喜欢吃的饭菜,姒锦如常亲手给他盛了汤,灯光下左手上的戒指闪闪生辉。
可是,萧祁却觉得更加不对劲儿了。
***
“皇上又去了颐和轩?”乔灵夷失神的坐在屋子里,旁边的宫人垂头侍立。
这名宫女书绘是太后拨给她使唤的,有了她在身边,乔灵夷的消息无异于灵通了很多。
“是。”书绘低声应了一句。
乔灵夷心里算了算,自从那日姑姑回宫之后,到现在这些日子里,皇上表哥居然一直歇在颐和轩。这个事实,不得不令她重新审视这个熙容华到底有多得表哥的欢心。纵然是因为熙容华有了身孕,但是当初贵妃娘娘跟钱才人有孕的时候,可并不曾听说表哥这样形影不离过。
“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你可打听到了?”乔灵夷侧头看了一眼窗外,彭明薇正在院子里跟其他的秀女说话,因此她问起话来倒也不用避讳。
“奴婢细细打听过了,熙容华这两年来几乎是一直霸占着皇上。就连贵妃娘娘都要退一射之地,再加上有皇后娘娘撑腰,在这宫里简直是风头无二,十分风光。”说到这里顿了顿一顿,“且熙容华的父兄都得皇上重用,其父正是管了如今大热的迁丁司,其兄乃是骁龙卫的统领,皆不可轻视,简在帝心,十分受重用。”
乔灵夷面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怎么会这样?”
书绘看了一眼自己未来的主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小主何必自扰,以小主跟皇上的情分,只要初封过后侍寝,自然会有大好的前程,这可是熙容华比不上的。”
乔灵夷自然知道这个,但是她担心的是,她跟表哥分开这么多年,不会是他真的喜欢上了那个熙容华吧?想起那日初见到她时,纵然她刻意穿了不起眼的衣衫,可是也压不出那绝艳清丽的容貌。乔灵夷知道,只看外貌的话,她却是及不上她。
要是表哥真的喜欢她怎么办?
手指紧紧的握在手中,不管如何,这世上都不能有人抢走她在表哥心中的地位。想到这里,不免就有些怨恨家里人不争气,让她在表哥面前丢了脸,纵然她不太涉及朝政,但是也知道两个小太监吊死在乔家门前,这件事情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想起那日姑姑大怒,又想起表哥跟姑姑针锋相对的场面,她才发现进宫之后的路,其实比她想的要艰难得多。只要姑姑一心想着夺回控制权,皇上就不会跟姑姑亲近的。
那她呢?
她夹在中间,岂不是左右为难。她既不能少了姑姑的支持,又不能看着表哥被姑姑压迫。乔灵夷坐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选择什么才好。她在闺中时想过很多很多,唯独没有想到,表哥的身边会多了这样的一个人。
贵妃也好,皇后也好,她其实一点都不担心。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比她更清楚,表哥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这两人的家世,注定了只会是这宫里只能短暂绚烂的一朵花,只要表哥慢慢掌了实权,她只要微微配合用些手段,这两人就能一朝跌落泥潭,再也不会有任何的翻身之力。
成也家世,败也家世,所以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这个熙容华却很不一样,她的娘家一点危险都没有,而且家里父兄还是皇上的肱骨之臣,只凭这一点,她就已经比她强出太多。她姓乔,就注定了因为这个姓氏她能跟表哥有青梅竹马的情分,但是同样因为这个姓,一不小心也可能步上皇后贵妃的下场。
所以她,不管什么时候都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站在表哥这边。如此,就算是娘家再如何,在表哥心里她还是她。
可是现在有了一个熙容华,她这样做还能不能行得通?
有了苏家这个臂膀,表哥待熙容华必然是不一样的。乔灵夷没有想到,她眼下最大的敌人不是皇后贵妃,而是一个现在位份不高的小小荣华。
“灵夷,你在不在?”
乔灵夷听到声音一下子回过神来,抬眼看向门口,嘴角微微一勾,就用欢快的声音说道:“澄岚啊,快进来,我在呢。”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楚澄岚。因为跟同屋的苏蕊实在是话不投机,而且两人性子无法互相忍耐,在管事姑姑几次处罚之后,这两人倒是不吵嘴了,但是却更水火不容。上回楚澄岚跟苏蕊吵起来是乔灵夷为她说了话,才免了处罚,因此楚澄岚就跟乔灵夷走到了一起。
楚澄岚笑着进来,乔灵夷让她坐下,又让书绘泡了茶来,这才看着她说道:“怎么没在院子里跟大家玩,倒是进来跟我做伴了。”
楚澄岚十分优雅的翻个白眼,“讨厌的人去了,呆的没意思,就进来讨杯茶喝,你不会嫌我烦吧?”
“这是什么话,你什么时候来,我这里的茶水都是为你备着。”乔灵夷笑米米的说道。
楚澄岚得意的一笑,这屋子里没有别人在,还是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我听说你家的事情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明秀宫里都传遍了,那苏蕊更是没少提起。”
乔灵夷听着楚澄岚的话心里一哂,嘴上却说道:“我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我家里人都在滁阳,京里早已经无人,这事儿我也奇怪呢。”
“我也这样觉得,估计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楚澄岚冷哼一声,又看着乔灵夷说道:“太后娘娘回宫就见了你,这里不知道多少人眼馋呢,这里的秀女可不是绣花枕头,个个出身不凡,你可要当心些。”
乔灵夷满面感激,看着楚澄岚说道:“多谢你提点我,我从滁阳来,对京里的事情一窍不通,你可得教教我,免得我被人算计了都不晓得,还把仇人当恩人呢。”
“这些事儿你问我就对了,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楚澄岚抿了一口茶,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得意,心里不免也有几分瞧不起滁阳那种偏远地方来的乔灵夷。太后侄女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先帝贬到那种偏僻的地方去。
乔灵夷似是一点也没察觉楚澄岚眼睛里的鄙夷,脸上的笑容更带了几分欢悦,就问道:“我倒是有些好奇那熙容华,听说她娘家以前并不显赫,如今倒是颇令人吃惊,不仅怀了皇嗣,还能独霸圣*,真是令人侧目。”
“这有什么,要不是我姐姐提携她,她哪有今日。”楚澄岚丝毫不放在心上,又喝了口茶,姿态优美的将茶盏放在桌上,这才又说道:“这熙容华娘家祖上跟曲洲苏一脉相承,说起来根上也是出身世家。只可惜她家运道不好,乃是庶出偏枝。后来家里出了些内讧,他们这一支就被逐了出来自立门户。”因为有贵妃澄清这件事情,所以现在宫里人谁也不敢轻易再胡说八道。
因此楚澄岚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纵然不愿意为熙容华增光,也不敢肆意抹黑,只能这样含糊的带一句过去。
乔灵夷闻言若有所思,很快的就笑了笑,接着说道:“如此说起来,熙容华倒也是个可怜人。”明明能做枝头凤,如今却只能寥落至此。
“人就是命,这是老天爷的恩赐。”
乔灵夷就笑了笑,院子里欢声笑语,两人不约而同的往外瞧去,楚澄岚就叹口气说道:“这最后一次留选,也不知道会是何种结果。”
“你我都是不用愁的。”乔灵夷甜甜的笑道。
楚澄岚一想也是,就把这点烦恼抛诸脑后,看着外头的苏蕊说道:“她估计着就算是留下了未必能讨的了好去,她家跟熙容华家可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之前云裳来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乔灵夷自然是知道的,“也许未必呢,那熙容华哪能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下手的?”
“是啊,人人都说不敢,可是那熙容华却有胆量一个人在孕期霸着皇帝,这胆子能小得了吗?”楚澄岚心里冷笑一声,也就是她那个嫡姐把熙容华当成个好操纵的,以她看来,这绝对不是个安分的人。
乔灵夷眼睛一转,半遮着唇说道:“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万一传出去可怎么好?”
“这不是在你这里,再也不用担心的。”
“总是小心隔墙有耳,你啊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
“你还不是一样。”
两人说笑一番,再也没提起宫里的事情,眼看着最后一选就要到来,明秀宫里也跟着紧张起来。毕竟这里这么些人,最后能留下的也不过是一半而已。而剩下的这一半里,又能有几人得封高位。像是贵妃那样进宫就能封为贵妃的人再也不会有了,四妃之位还余两席,但是有资历有恩*的宫妃比比皆是,她们这些新人是不敢指望这样的高位的。
可是剩下的位份,未必就不能想一想。这里头出身世家之女就有数位,更何况还有太后的侄女,皇后的妹子,四妃不敢想,那么妃位能不能想一想?再不行九嫔总是够格的。
一想到这里,大家的就难免热血沸腾起来。如熙容华那样的出身,熬了三年的资历,如今又有孕在身,也不过是一个有封号的容华而已。
所以,这出身当真是至关重要。也不知道熙容华这种时候会不会怨恨家里,当年为何要出宗自立门户。若是没有出族,依着曲洲苏家女的身份,这会儿铁板钉钉的四妃了。
这段日子萧祁过的很不顺心,很不开心,很是有些烦躁。明明姒锦还是跟以前一样,但是他又觉得不一样,你让他说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从衣裳到饭食再到补汤每日一样不缺。去颐和轩姒锦也如往昔笑脸相迎,可是味道就是不一样,对,就是那种以前的味道,好像一下子没有了。
管长安看着皇上又在发呆,今日也不知道第几回了,顿时低头装鹌鹑,一点也不敢四处扫描,尽量让自己没有存在感。
外头和时意的身影一闪而逝,管长安看了看,踮着脚尖悄悄走了出去,“什么事儿?”他压着嗓子低声问道。
“长乐宫的茅东林求见皇上。”和时意指了指身后不远的地方。
管长安抬起头看了一眼,茅东林就笑着快步走了过来,“管公公,还请通融一二,贵妃娘娘吩咐奴才来的。”
管长安心想皇上这会儿八成心情不好,你这时候进去只怕要填灰。他跟贵妃有些恩怨,跟贵妃身边的人也是从不和睦,此时笑着甜丝丝的说道:“好说好说,茅公公稍等,我这就进去会禀一声。”
难得管长安没有为难,茅东林心里还想算你识趣。
很快的管长安就出来了,“皇上宣茅公公进去,赶紧的吧。”
茅东林拱拱手,抬脚就进了大殿。
管长安背着手守在门外,支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只听茅东林讲却是玉珍公主想见父皇了,贵妃娘娘请皇上去用午膳。不过,大约皇上不会同意,颐和轩那边中午可是说了要过去的。
就在管长安以为茅东林要败兴而归的时候,却听到皇上应了。
一时间,整个人如石化般立在那里。连茅东林出来的时候,都没能缓过神来。茅东林一走,皇上就让管长安去颐和轩知会一声。
管长安:……
老天也真是不开眼,凭什么贵妃截走皇帝,他却要去颐和轩看人的白眼?
心里愤愤不平,不免又给长乐宫记上一笔。
皇上的吩咐,管长安不敢有二话,只得屁颠屁颠的往颐和轩传话去了。到了熙主子面前,管长安脸上笑的就跟那九月的桔花似的,“皇上本是要来的,但是长乐宫的茅东林来说玉珍公主闹着要见父皇。贵妃娘娘哄不下,只能来请皇上过去。”
姒锦脸上的笑容一点都眉黛变的,笑着说道:“有劳管公公亲自跑这一趟,辛苦了。”
“为主子当差,奴才不敢言辛苦,都是应当做的。”
姒锦又笑了笑,“我这里就不耽误公公的时间了,你跟皇上回禀一声,就说我知道了。玉珍公主素来跟皇上亲近,想念父皇也是有的。皇上是该好好的陪陪公主,以享天伦之乐。”
管长安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毛毛的,也不敢多呆,便告退回了崇明殿复命。
萧祁仔细的询问了姒锦的神色口气,脸比刚才更臭了,顿时乌云罩顶,管长安真恨不能缩成一团滚出去。
“把御驾备起来。”
“是。”管长安心里一惊,皇上这是要大张旗鼓的去长乐宫啊。
中午皇上去长乐宫的事情很快的就传遍了整个后宫,毕竟御驾太过明显,想要忽视也做不到啊。据说一直到了申时初刻,御驾才离开长乐宫,那明晃晃的队伍,不知道羡煞多少御花园的佳人。
晚膳的时候萧祁去了颐和轩,故意说起了长乐宫的事情,还提及了玉珍公主。要是按照以前,姒锦总是会醋一醋,使个小性子要自己哄一哄的。谁知道今儿个姒锦偏偏是十分宽容柔和的说道:“玉珍公主儒慕皇上,父女天伦,合乎人道,皇上多去看一看也属应当。”
萧祁要是再不知道出了问题,那就真是个傻子了。
可是,姒锦到底在气什么?
要说是因为表妹的事情,这些日子也没见她。要说是乔家的事情,他也是因公办理,为此太后跟他之间闹得很不愉快。连带着这些日子,皇后都没少被太后折腾了,要不是在他的授意下,皇后庇护着姒锦,只怕太后就要折腾到她头上。
她还在气什么?
萧祁的脸也一下子黑了下来,这会儿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说女人心宛若海底针了。
连处理朝堂政务,他都没觉得这么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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