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小良子便来接了赵卿欢入宫。
今日的赵卿欢乌蛮束髻,淡扫娥眉双眸生辉,一身青衫素裙浅露端庄,那略施粉黛的面容上露出的一颦一笑都似染了无边的春色一般,让人看了就会无端的心叹连连,顿生怜意。
以致从翎竹苑去皇宫的路上,小良子终也忍不住说了一句道,“娘子还是穿襦裙更漂亮些。”
赵卿欢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然后才笑道,“比起黑漆漆的官服,襦裙的颜色总是明艳些,且今日是进宫去见秋妃娘娘的,我也不敢穿的多清素随意。”
“娘子说的有理。”小良子使劲的点了点头。
马车摇摇晃晃的穿街走巷,外头隐约能听到小贩吆喝和街邻的喧哗,赵卿欢坐在马车中,思绪始终有些忐忑,犹豫了片刻后便开口问道,“那南诏的使者这次来长安要待多久?”
“不知道呢。”小良子如实道,“今儿是澧王在陪他们,据说是去泡汤了。”
“澧王陪使者泡汤?”赵卿欢一愣。
小良子压低了声音道,“娘子有所不知,此番来长安的使者中,有一位是南诏王的表亲,在南诏也是有些来头的。”
原来有个皇亲国戚,难怪气焰如此嚣张。赵卿欢想了想又关切道,“那梅公公最近可是要更加辛苦了吧?”
“要说辛苦也是还好,干爹一日之制照常,左右还有蓟国公在皇上跟前守着,干爹倒也懒得同他多争什么面儿。”
吐突承璀么?赵卿欢闻言眉宇一冷,稍稍的看了一眼小良子以后便没了下文。
因梅遇笙一早就已经帮她打点过了,是以赵卿欢如今虽已是平民,但这宫门倒是进的格外的顺利。只是眼下她的身份到底和以前不同,所以今日行踏在皇宫的甬道时,赵卿欢便比以前更加谨慎了一分,一直低着头,眼不斜视只观鼻口,紧紧的跟着领路的小良子,就这样一口气走到了秋妃娘娘的永和宫。
这在以前,赵卿欢都是不曾来过永和宫的,所以看着眼前陌生的奢华金殿,她脚下的步子不由的就顿了顿,下意识就拉了一下见皱的衣袖,方才又重新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秋妃已在园子里候着她了,热茶点心,凉亭春景,看着就是迎客的做派。
赵卿欢诚惶的连连上前行了肃拜,然后恭敬道,“民女参见秋妃娘娘,娘娘万福。”
“赵娘子别客气,来来,上座。”秋妃跪坐席上,温婉的让赵卿欢平了身,又让侍女伺候她入座。
一番张罗后,两人才算正颜对见,竟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随后秋妃先说道,“之前娘子的遭遇我虽身处深宫但却略有耳闻,为官路难,索性最后御史台那里也查明了娘子虽有失责之实,却并不曾有以权谋私之举,到底也是令人欣慰的。”
“某惭愧。”赵卿欢微微的低下了头,眉宇皆柔。
秋妃娘娘见状心中了然,顿时话风微转,“你瞧,本今日请娘子入宫,是想和娘子叙叙旧的,可一见面,我倒是和娘子说起这般扫兴的事儿来了。”
“娘娘是有心关怀,某愧不敢当。”赵卿欢自然知道要怎么回秋妃的话,“某摘服被贬确有失职,娘娘能这般无所顾虑诚心待某,某……万分感激,娘娘宽宏慈心,此乃我盛唐之福。”
“娘子聪慧柔贞,说媒之技巧熟于心,想来即便不在衙门为官也定能给自己某一条出路的。”秋妃娘娘双眸微闪,然后冲一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心领神会的左右看了看,然后带着几个小侍女鱼贯而退。赵卿欢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待耳畔那纷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以后,她才缓缓的抬起了头道,“娘娘所言甚是,想某能谋生的手段也只有这一个而已,眼下若不做私媒只怕某很快就要风餐露宿了。”
“呵呵,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活法,之前娘子为官有为官的活法,如今不为官了也并非就是死路一条。”秋妃娘娘说着便悠哉的端起了手边的茶,浅浅的啜了一口以后又道,“其实不瞒娘子,怡秀本也就是寻常人家,之前娘子身为媒官,我多少还是有些忌讳的,可现在却正好承了我的私心,还望娘子对怡秀的事儿能多多上心。之前娘子说的太医署太医令魏川我私下查过他,就面儿上确是个难得的少年郎,就是不知道他一心为官,脚踏仕途,会不会觉得怡秀的门槛略低,毕竟……有些往事,已经不会再有人去提起了,怡秀与我的这份恩情我只能铭记却不能多言,想来这门亲事,以后对魏川未必能有帮助。”
“娘娘放心,说媒说媒虽也有一说就成的,但大多还是要来回权衡左右斟酌方能见喜的,若是一语就成那是缘分,若不成娘娘也别着急,如今圣人所颁的婚配令期限未过,长安城里多的是郎君翘盼未出阁的小娘子,魏医令若是不行,某就再给林娘子另则良缘,总也能遇到谁家的郎君是真心欢喜林娘子这个人的。”
“是,是!”秋妃闻言眼前一亮,连连伸手想去拉赵卿欢的手,却一个不小心径直将端着的温茶悉数泼洒在了赵卿欢的身上。
这茶似是放了糖霜煮的,顿时,一股甜腻的味道便在赵卿欢的鼻息间弥散而开。
赵卿欢愣了愣,对上了秋妃的视线正要说话,却发现秋妃的脸上并无半点失措的模样,反而还透着一丝沉笑。赵卿欢心中一怔,下意识想去擦那黏糊糊的茶渍的手就缓缓的垂了下来。
秋妃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随即轻声道,“礼尚往来乃处客之道,娘子诚心帮助怡秀,我便也愿意私下帮一帮娘子。只是娘子切记,长话短说,不可久留,不然恐有不妥。”她说罢,便不等赵卿欢回神允诺,径直高声宣喊道,“来人,本宫不甚弄脏了赵娘子的裙衫,且带赵娘子下去换洗一番吧。”
想来,这个计谋应是秋妃和梅遇笙共策的,因为侍女将赵卿欢从凉亭带离以后,便引了她进了园子边的一个小屋,屋子里陈设极简,只有一张略显华贵的贵妃榻和一个高脚桌案,而就在赵卿欢还没来得及多问多说的时候,那侍女已经取来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麻利的替赵卿欢换上了身,随即又看了赵卿欢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引着她走出小屋,进了园子,穿了回廊走了小径偏道儿,不过眨眼的功夫就顺顺利利的将她带到了福熙殿的后偏门。
“奴家在此候着娘子,娘子且记,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便一定要出来,不能久待。”那侍女说着,伸手一推,只见那原本紧闭着的赭色双圆偏门就这样“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赵卿欢不敢多做耽搁,出声应诺了以后便是头也不回的转身进了门。
整个福熙殿静悄悄的,娇奢依旧明媚如昔,恍惚间,赵卿欢仿佛觉得自己置身梦境,每踏一步都似有那么一点不真实。
自从南诏和亲之意显露和衡阳被软禁了以后,她时不时的都在盼能见一见衡阳,可如今,这愿望成了真,赵卿欢却忽然变得踌躇了起来。
多日不见,隔着这天翻地覆的变化,赵卿欢知道自己的心态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那么衡阳呢?衡阳的心思到底有没有变,又变了多少,赵卿欢始终不得而知。
可想着左右不过只有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她脚下渐缓慢的步子便又快了起来,到了最后,赵卿欢几乎是小跑着进了福熙殿的正殿。
殿内同外头一样也是空空荡荡的不见人气,连个守堂的侍女都不曾看见,却充斥着一鼻子的药石味儿。赵卿欢不由的皱了皱眉,随即匆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正准备往内堂走去,里面突然闪出了一个娇柔的身影。
赵卿欢定睛看了看,顿时高兴的喊道,“绿荷!”
“赵……赵掌媒……”绿荷闻声就跑上了前,一看到赵卿欢一双眼睛便立刻红了一半,“可总算把您……盼来了!”
“公主呢?”赵卿欢急声问道。
绿荷一抹清泪,赶紧伸手指了指里面道,“公主在里头歇着,您快进去看看她吧,公主她……”
赵卿欢慌忙的冲绿荷点了点头,不等她说完便是迈开了步子就走进了内堂。
里头,药味更甚,浓稠的似不曾参水干熬的苦汁一般,让素来不太沾汤药的赵卿欢顿觉呼吸都难受了起来。
远远的,她就看到一身素袍的衡阳正侧身躺在床榻上,乌发尽散,倦态微展。
赵卿欢不由的放缓了脚步,而就在她快要走到床榻边的时候,衡阳已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是以赵卿欢这才看清楚了衡阳此刻的模样,双眸黯然无波,眼底淤青尽显,苍白的脸颊消瘦如削,毫无血色可言。她整个人就是恹恹无神不见精气的,往日的柔艳丰腴如今只剩下了如柴的纤瘦,一看就是久病食药破败了元气的模样。
而见了赵卿欢,衡阳眼中终于见到了一丝欣喜,可她浑身无力,只能气喘虚浮道,“小欢,你来了。”
赵卿欢闻声,清泪顿时盈满了眼眶,她没想到衡阳的声音竟已嘶哑如石磨碎沙一般不见清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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