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卿欢从御史府大牢溜达了一圈回来以后就闲在了家中。
四月初三,圣人敕旨至宅,赵卿欢摘服被贬,折为平庶,五年之内不得笔考晋官入府。
赵卿欢本以为落得这般下场,自己已是蒙冤悲凉了,可殊不知五日之后,整个官媒衙门就经历了近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洗牌,状况忧悲堪称空前。
四月初八,以钱掌媒为首的衙门里为官最久的四个掌媒摘服入狱,负罪以权谋私、暗通贵胄、结党谋权。
四月初九,方掌媒、胡掌媒被贬为民。
四月初十,官媒衙门新官上任,宋远平手握实权坐府为大,一日之内提拔了四人入职媒官,新官上任,宋掌媒下令不计日夜全力谋务,势必在六月末完成圣人之旨,确保婚配令之效。
宋远平原是尚书都事,说媒保亲实乃门外之汉,如今入职媒官,本事不大架子倒大的很,事务之事虽全然不懂但偏爱指手画脚,闹的衙门里剩下的那些本就战战兢兢的媒官一个个人心惶惶苦不堪言,一时之间,整个官媒府便积了不少官怨,令人心寒。
而赵卿欢则因为梅遇笙提前尽力费心的将她从官媒衙门里摘了出来,所以她算是因祸得福,竟在这场风波中意外的得了个清净。
四月,白昼渐长,即便是过了酉时,天色还依然清亮。这两日,赵卿欢的作息倒是调的极正常,晨起打一套养生拳,然后用膳,然后誊户籍册,午膳过后睡半个时辰,起来就跟着云千素描画,落日时分,她会进膳房开灶亲自下厨做菜,然后等着裴苑回来并了云千素三人一块儿落座用膳。
若说闲,赵卿欢还真觉得自己每日似过的都挺充实,丝毫没有那种待在家中无所事事的消沉感。结果闹的裴苑每天从衙门回来一见到赵卿欢都是怨声载道的,巴不得自己和赵卿欢对调一下才好呢。
说起来,这次官媒衙门清户贬官,裴苑和连贺都是侥幸躲过一劫的,赵卿欢觉得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但自宋远平新官上任之后,裴苑的抱怨就一日多过一日,说到后来,次次都是以“罢官”二字收尾的。
但赵卿欢太了解裴苑的性子了,是以这两日对裴苑的连番抱怨她都是只听不评,一笑了之,闹得裴苑回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说一通解气后第二日还是乖乖的照旧去衙门坐班受气,忍辱负重。
赵卿欢是看在眼中的,所以每天晚膳都会变着花样做裴苑爱吃的菜,以致不过几日光景,她的厨艺竟意外的有了长足的进步。
这天,裴苑回府,身后还跟着已许久没来翎竹苑的连贺,赵卿欢正摆着碗箸,见了连贺也不意外,只笑着说道,“你们倒是算得准,踩着点儿回来的。”
裴苑见云千素已经在桌边落了座,便冲正与赵卿欢寒暄的连贺道,“正好人都在,趁着还没开吃,先把事儿说了吧。”
“要不要吃完再说?”连贺嘴角噙着笑意,眼光烁烁眉宇凝神,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就这么明晃晃的写在了脸上。
赵卿欢顿觉连贺今日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于是搁下了手中的空碗就道,“用膳前说也好,还能省我一点菜。”言下之意,若连贺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她是绝对会赶他出门的。
连贺闻言一愣,转头就对裴苑道,“你师姐不当官了以后,脾气也大了不少呢。”
“可不是,到底是去御史府的大牢里走过一趟的人,胆儿都肥了。”裴苑点头附和,惹的跪坐在桌边的云千素笑的差点岔了气。
赵卿欢素来都知道裴苑只要和连贺在一起就很容易嘴贫,可却殊不知她竟会拿她在御史府大牢的事儿来调侃她,当下就沉了脸,“看来你们今天都不想用膳了,那正好……”
“今儿沈侍郎来衙门了。”连贺是会看脸色的,见状便是不等赵卿欢说完,径直就张了嘴,“来求媒的。”
赵卿欢闻言“哦”了一声,还真有些好奇了,“求的谁家的娘子?指名道姓了没?沈侍郎可是百里挑一的好门户,若他有什么念想,你们怎么着也要用点心。”赵卿欢虽已被贬为民,但到底也是在官媒衙门做过了官的,身份易变,可这媒官的心态一时半刻却很难转过来,是以一张口,说的也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套话。
“恩,师姐说的是。”连贺随着裴苑喊了赵卿欢一声“师姐”,可套近乎的时候,他却笑得眉飞色舞的。
赵卿欢不解的盯着他道,“你笑什么,我并没有说错啊。”
“恩,诚如师姐所言,所以我今天无论如何也是要随裴苑来一趟你这儿的。”
连贺这话说的其实已经很明白,至少一旁的云千素已经听懂了,当即就轻呼了一声站起了身,话语间都带了兴奋,“连掌媒的意思是沈侍郎求的媒是你来说的。”
连贺闻言眼前一亮,转头就冲云千素道,“云娘子旁观者清。”
这下赵卿欢是真的糊涂了,只觉眼前这哑谜格外的难猜,便是纳闷的将视线在云千素和连贺两人的身上转了转,然后问道,“什么意思。”
“师姐,你也觉得沈侍郎是百里挑一的好门户,既然如此,沈侍郎向你求媒也算是门当户对啦?”裴苑见状便笑得沉不住气了,一张口就把事情摊了开来。
这下,赵卿欢便彻底懵了,张着嘴半天没有回神,连喘气声儿都几乎听不见了。
反倒是云千素顿时接了话,“小欢,你瞧,那日我和裴苑说沈侍郎对你心有所属你还笑话我们两个多心,如今人家正儿八经的去了官媒衙门,心意可表,诚意满满啊。”
“是啊,师姐。”趁着云千素收声的当下,裴苑紧随其后,“要说沈侍郎也是格外用心的,如今衙门里头那个乱糟糟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宋远平就是个门外汉,除了会拍马屁会摆官架子之外什么都不会,他也是聪明,自进了衙门就只顾着管人了,说媒的事儿倒是一桩都没沾过手,跟着他进来的那几个呢也都是半吊子,空有个面子,手上却一点也拿不起。所以今天沈侍郎来衙门的时候指名道姓要找连贺,竟是一点儿都没给宋远平好脸色看呢。”
“莫非沈侍郎知道连掌媒和小欢私交甚好?”云千素听罢也有些好奇。
而这事儿连贺自然最有发言权,闻言张口就道,“为了师姐,沈侍郎确是用了心的,他私下同我说,之所以指名道姓找了我,是听了梅公公的引荐。”
“谁?你说的是梅遇笙梅公公?”见连贺点了点头,云千素连忙别过了头闷声笑了起来。
想她本是笃定了赵卿欢对沈拓并无儿女之情的,所以之前也只起了看热闹的心思,可当连贺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云千素却有一种好戏即将上演的激动感,兴奋得她只差没拍手大呼一个“好”字了。
而赵卿欢闻言,显然就愈发的惊魂不定了,半晌才涨红着脸强装镇定道,“这事儿……还是我自己来解决吧。”
“师姐,你要自己给自己说媒啊。”谁知裴苑一听,便没头没脑的喊了出来。
赵卿欢当下一记凌厉的眼神就飞了过去,“你是嫌还不够乱么?”
其实赵卿欢是真的有些生气的,恼羞成怒的那种气。她是完全没有想到当时云千素和裴苑的猜想会成真的,她也是真的以为沈拓那日和自己说的那句话的意思是他想寻一户官家小娘子的。
沈拓是好,无论是他的官路还是家世,都是清白明正的那种,是以沈拓的好,是那种正气磊落让人安心的好,也是高可攀低可就的好,若他有心想娶,这媒是很容易配的。
可这样的好,扣到了她自己头上的时候,赵卿欢觉得那种感觉就不太对了。那是一种明知百里挑一却不见喜悦的尴尬和局促,让人高兴也不是,闹心也不是。
然而就是在这一瞬间,赵卿欢才突然顿悟到,原来不管门当户对配不配,但凡对方并非是自己中意喜欢之人时,竟是一种味如嚼蜡的感觉。
在场的三人自然都看出了她的烦闷,连贺聪明的直接闭嘴禁了声,裴苑被赵卿欢吼了一句以后也乖乖的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云千素见状,则连忙上前打起了圆场化解尴尬道,“不过是求媒,说穿了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儿,沈侍郎能求,你能点头更能摇头,但也都不急在一时对吧,这会儿我们还是先用膳吧,回头菜都凉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云千素一展如画的笑颜,赵卿欢自然也就不好再板着一张脸了,便是扯了扯嘴角算卖了云千素一个面子,然后随着她一并落了座。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气氛好不容易略见平缓的时候,染婳却突然走了进来通传道,“娘子,梅公公来了。”
桌沿边四人闻言都愣了愣,云千素更是蹙眉看了看桌上的菜饭,又看了看门口抬脚而入的梅遇笙,深觉今天这顿晚膳铁定是要吃不踏实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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