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赵卿欢第一次在梅遇笙面前落泪,记忆中,好像自从娘亲死了以后,她就不曾落泪了。哭泣这件事儿,于她而言遥远且陌生,因为对赵卿欢来说,万般的伤心和难过都抵消不了她曾经抱着娘亲的尸首跪在河边的那种无措和惊恐。
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哭,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可这一次,赵卿欢却哭得旁若无人,她心里难受,五味杂陈,不只有被衡阳欺骗了的无助,还有不知要如何面对顾容云的无助。
她忽然觉得,自己竟是这般的无用,仿佛每一件事儿,经了她的手,都会变得更糟糕起来。
这种挫败感,夹杂着无休止的惶恐,一遍一遍的撞击着赵卿欢的心肺,让她忽然愈发的发泄了起来,泪也掉的更猛了一些。
“你若想不好怎么去和顾御史说,那这事儿,你就全当不知道吧。”
梅遇笙是没想到赵卿欢会哭的,他以为她足够隐忍,足够坚强,也足够沉得住气,可到头来,他却觉得自己又高估了她。
但是赵卿欢这样一哭,却哭得梅遇笙顿时心烦意乱了起来。本来,在见赵卿欢以前,他是铁了心不准备参和衡阳的事儿的,公主和亲,可大可小,这两年他常伴圣侧,别的没学会,却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伴君如伴虎。
若说他如今是骑虎难下那是一点都不为过的,现在他自己身份尴尬,眼看着圣人一手栽培的势力已暗中茁长而成,梅遇笙太清楚他已经是时候应该要找个机会隐退了。
其实朝廷依然是那个风雨飘摇的朝廷,先者的盛世辉煌到了现如今早已只剩残喘。但圣人有心,能撑起一方天地,他为人臣子,必将肝脑涂地。可他不笨,他太清楚自己是要留着这条小命的,即便在宫中,他无法手刃仇者,可只要他现在能找到一条可以全身而退的路,梅遇笙就愿意一无反顾的走上去。
所以衡阳的事儿,梅遇笙太清楚他是不能沾的!
但是眼下看着赵卿欢这般模样,梅遇笙心软了,这种情愫其实已经纠缠他很久了,他清楚自己是喜欢她的,所以很容易被她的情绪所左右。这种感情,梅遇笙并不排斥,反正他本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儿郎,喜欢一个小娘子,就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眼下的身份却格外的碍着他放开心思喜欢她、迁就她、接近她,所以,眼下衡阳的事儿一出,梅遇笙就变成了那个进退两难的人。
若进,他确有把握能在衡阳的事儿上帮一帮赵卿欢,虽他不能阻断和亲一事,但个中消息往来,他却能保证可以马上让赵卿欢知晓。但走的越近,危险就越多,到时他要周全的就是自己和她,梅遇笙以为这个险冒的有点大。
若退,那就是他能成全自己,也能顺理成章的用另一个身份去和赵卿欢继续明争暗斗,可眼下看来,这个退路,却很容易让赵卿欢就此给自己扣上一个“见死不救”的帽子。
所以,即便心思缜密如梅遇笙,这一次也是乱了心思,没了方向。
“我不说,那你去说?”而一边,赵卿欢闻言却是重重的一抹眼眶,猛的扬起了头,瞪着眼睛红着鼻尖,一脸负气的模样。
梅遇笙被她闹的哭笑不得,径直丢了一方帕子在赵卿欢的眼皮子底下,然后尖着嗓子道,“关我何事。”
赵卿欢吸了吸鼻子,一筹莫展,“他……我是说,顾御史对公主是真心的……”
“真心天地可表,他若真是真心,便会想着要如何让衡阳放心的去和亲。”梅遇笙尤为不屑。
“梅遇笙,你不是号称最喜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吗?你不是最不在意什么狗屁的门当户对的么?为何衡阳和顾御史的事你就不能帮帮忙呢?”赵卿欢这话说的,已经是穷途末路中带了一丝恳求了。
“这事儿我和你话不投机,你若哭完了就早点回去。等什么时候皇上松了对福熙殿的禁令,我再让小良子去找你。”梅遇笙说着就冲赵卿欢摆了摆手,一脸嫌弃的模样。
赵卿欢自然是不甘心的,可当下这样她确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闻言只能巴巴的看着梅遇笙道,“若是南诏那边……”
“南诏那边就算有动静了也和你没关系。”可梅遇笙一点也不给赵卿欢机会,闻言便径直打断了她的话,“卿欢,我还是那句话,衡阳的事你别插手,因为就算你自不量力的插了手,最后的结果也是你伤心无助,可衡阳依然还是要去和亲的。”
这世上,有不少人喊过她“卿欢”,这两个字,起承转合的其实恰到好处,卿欢卿欢——卿本佳人,欢喜无度,赵卿欢记得,当时娘亲是这样解释她的名字的。
那个一生为爱所累的女子,将生平一切的念想全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呱呱落地,是娘亲对挚爱的妥协和期许,可谁知,卿欢如她,却唤不回爹爹的一记回眸。
所以娘亲死的那些年,她是憎恨自己的名字的,可是师父却和她说,生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无权更改自己的姓名,所以这婉转的名字才一路跟着她走到了长安。
直到那一年,顾容云笑着和她说,“卿欢,真是个好名字。”
她曾经以为,这世上,唯顾容云唤她的名是最优雅好听的,可是眼前,梅遇笙那一句不经意的轻唤,竟让她无端的心颤了起来。
“卿欢”这两个字,被他唤得柔情似水,带着温柔的暧昧,让赵卿欢的意识瞬间就混沌了。
“我,能自己想办法的。”混乱中,赵卿欢骤然站起了身,可此时此刻,她如麻的心乱却并不是因为衡阳和亲的事儿,而是自己心中那突然对梅遇笙生出的异样情绪。
“随便你。”梅遇笙也似笃定了赵卿欢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闻言也不阻止,只淡淡的笑了笑,“到时候若是后悔了,来寻我,可记得不要嫌弃我的数落。”他说罢就冲赵卿欢微微一颔首,然后神色从容的看着她诡异的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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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赵卿欢因为几件事儿交织在一起几乎是辗转反侧彻夜无眠的。
她眼睁睁得看着窗外的天色渐露,又挣扎的闭了一会儿眼,终觉肯定是睡不着了,便深深得吸了一口气,随即无奈的起了身。
可就在这个时候,染婳却突然披头散发的直跑了进来,连门都来不及敲半下。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皆愣了一会儿,赵卿欢方才出声问道,“怎么了?”
“娘子……外头、外头有官兵来、来寻你。”染婳咽了咽口水,急的几乎红了眼。
赵卿欢闻言也是一惊,当下不敢多做耽搁,连连随意的穿了一袭襦裙,又将发髻高高挽起束了整齐,然后就带着染婳急匆匆的出了屋子。
园子里,三个官兵齐刷刷的依在垂花门口,见有人出来,其中一个便上前了一步看着赵卿欢试探的问道,“赵掌媒?”
赵卿欢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迎着晨起的清雾,她镇定的开了口,“不知几位官差郎何事至此?”
“是宋娘子报的官,就烦请赵掌媒随我们走一趟御史府吧。”三个官兵说罢就上前钳制住了赵卿欢,举手投足间的态度竟毫不客气。
赵卿欢愣住了,“哪一个宋娘子?”
“赵掌媒,我劝你稍安勿躁乖乖跟着我们走,这事儿闹大了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你一个官媒,如今闹出了人命,人家宋娘子这会儿才捡回了半条命,若非你不是做的太过分,人至于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还不忘参你一本么?”
那官兵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可赵卿欢却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什么叫她一个官媒如今闹出了人命,什么又叫宋娘子捡回了半条命?
“是宋三郎家的娘子宋瑶么?”被推搡的当下,赵卿欢任不服的追问了一句。
“就是宋三郎家的小娘子。”其中的一个官兵许是看她真的不甚清楚,便难得的耐着性子道,“咱们也是公事公办,还望赵掌媒多多配合,走吧。”
“娘子!”染婳一见这个架势,急的差点哭了出来,连连拉着其中一个官兵的手不肯放,“别抓我家娘子,别抓!”
“小欢!”
“师姐!”
而院子里这般大的动静早已吵醒了隔壁屋里的云千素和裴苑,两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双双推门而出的时候皆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可一看眼前的阵势,两个人瞬间都被吓醒了,一并上前齐齐想拦着,却被站在最后的一个小官兵一把给挡了下来。
“两位娘子切勿妨碍咱们办差,若是想见赵掌媒,想法子去御史衙门疏通关系吧。”小官兵这话说的也够在情在理的,却也明摆着讲出了眼下谁都不能拦着他们带走赵卿欢了。
“去找九郎!”都这般架势了,赵卿欢本也无意反抗,可情急之下,她脑海中闪过的却不是可能会和她在衙门里相见的顾容云,反而是向来都对她忽冷忽热的梅遇笙。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只可惜,那时候,赵卿欢已是泥菩萨过江了,是以压根就没那闲工夫往儿女私情上去寻思琢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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