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遇笙几乎是扬鞭一呵扬长而去的,赵卿欢在他身后避之不及,吃了满嘴的尘土,呛得直眯了眼。
而且梅遇笙这一鞭子跑的很快,绝尘中,他胯下的骏马已奔进了皇城直闯东明阁,险些把老早就候在门口的小良子给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干爹。”小良子打小儿就跟在梅遇笙的身边,看惯了他脸上喜怒哀乐的神情,当下不过一抬头,心里就凉了半截,只盼着今儿这天能早点黑,他能早点回宫去伺候贵妃娘娘。
“你闲的很啊,总在这儿打转悠?”梅遇笙纵身下马,神色不阴不晴的,说出的话也是阴阳怪气的。
小良子“嘿嘿”一笑,连忙狗腿状的上前道,“圣人在殿前问过您一次,说若是您从刑部回来了,就让您去一趟御书房。”
“皇上什么时候问起的?”梅遇笙闻言解披风的手一顿,回头问道。
“半个时辰了。”小良子眼睛咕噜一转,“皇上瞧着并不着急,似也就是想问问万年县那案子查的如何了吧,毕竟……有些人心惶惶的。”
“恩。”梅遇笙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又重新系上了披风,折身出了东明阁,直往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内,圣人正与人端坐窗前临盘对弈,梅遇笙经人传报捏脚而入,却不曾想圣人正好抬头端茶,见了他垂首低眉的模样,圣人就笑道,“这是做什么,偷偷摸摸的。”
“这不怕扰了皇上您的闲情么。”梅遇笙咧嘴一笑,跪膝行礼,然后侧身站到了圣人一旁,抬了眉眼一看,确见坐在圣人对面的正是俱文珍。
“俱将军。”梅遇笙脸上笑意满满,眼底却闪过一丝戾气。
“梅公公。”俱文珍也是“呵呵”一笑,眼角的皱纹里透出的全是岁月磨练过的一团和气,丝毫没有官拜高位的凌厉和狠绝,反而有种让人生错的平易之感。
“说起来,文珍,你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九郎吧。”圣人的眼波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转,然后停在了梅遇笙的肩头。
俱文珍笑道,“是久仰梅公公大名的。”
“俱将军言重了,我这虚名,都是皇上褒赏的,若没有皇上抬举,这皇宫腹地,又哪儿有我的立足之地啊。”
“梅公公是能者多劳,我听闻私下,有不少文武朝臣会找你去寻一门良缘呢。”言辞间,俱文珍已站起了身,姿态恭谦,眉眼和顺。
梅遇笙无声的勾了勾嘴角,正要说话,却听圣人突然出声道,“可惜啊,文珍,当年朕要让你收个干儿子,你却不曾答应,现在想来,是不是觉得有些可惜?连九郎,都收了一个干儿子呢。”
“那是梅公公人缘好,小太监们都会挑人,若换成我再年轻个十几岁,也愿和梅公公结为知己。可老奴性子孤僻,当年小太监们各个对老奴那是趋之若鹜的,更别说要收谁做干儿子了,老奴也只能拂了皇上的一番美意了。”俱文珍一派谦言,眉宇间的笑意从头到尾都不曾散过。
他这副模样,确是和梅遇笙印象中的极为不同。
几年前,梅遇笙还不曾用如今的身份久居皇宫的时候,曾机缘巧合在洛阳见到过一次俱文珍。那时,顺宗才即位不久,圣人还只是太子,吐突承璀还没有进宫,更不要说如现在这般羽翼丰满人人敬畏了,当时的朝廷,也是宦官的天下,而当时宦官之中,俱文珍若要称第二,想来应该没人敢称第一。
那时的俱文珍,盛气凌人语力夯实,眉眼间显露的全是执意之态和雷厉风行。
其实在贞元末年之际,俱文珍的势力就已经格外的膨胀了,当时整个皇城中,凡是握有兵权的宦官大多依附于他,那时的俱文珍,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是以他才能将“永贞革新”顺利压制,也才能让圣人顺利的坐上殿宇龙椅。
当年的那一场“内禅”之变,若是没有俱文珍,就没有今日意气风发的圣人。
可是,人无千日好,这个道理无论放在这大明宫的哪一处梅遇笙以为都是适用的。
圣人即位以后,确也是重用俱文珍的,他背后的势力,圣人一则忌惮,二则需要。可日积月累之后,俱文珍的存在,突然就这么尴尬的成了圣人的软肋,曾经的助力俨然变成了阻力,曾经的扶持,如今可能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皇权旁落。
所以在圣人的默许下,宦官势力之中,吐突承璀实力猛增,也有了他梅遇笙的一席之地,这都是因为……圣人之意不愿让他俱文珍一人只手遮天。
但圣人心有余悸,俱文珍又何尝不是,他本也是聪明,如他这般经历过风浪侍奉过多个皇上的权臣来说,他早已练就了进退自如的本事。所以今日,梅遇笙才能看到一个谦和有加笑意如春的俱文珍,才能看到一个戾气尽敛宛若迟暮的俱文珍。
但,梅遇笙却不信,曾经站在浪尖上的他,真会甘愿如此默默隐退,输给一个吐突承璀,输给一个来路不明的自己。
想到这里,梅遇笙低着头忽然无声的溢出了一记冷笑,想来在这皇宫之中,能置身御书房还这般悠闲的陪圣人对弈一盘的,本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几句寒暄以后,圣人便遣了俱文珍。梅遇笙用余光看了一眼他退出御书房的背影,随即转头笑着同圣人道,“今日是什么风把俱将军吹来了?”
“陈年旧账了。”圣人将手中的杯盏搁在了桌上,摩挲了一下指腹,点了点棋盘道,“他心浮气躁,棋艺都差了不少。”
“还是为了东川节度使的事儿?这都过去两年多了吧。”梅遇笙有些吃惊。
“李康的事儿朕已经不追究了,不过这一次西川的事,朕本想着让吐突承璀去做监军的,可他却抢在了吐突承璀的前头。到底是宫里的老人,背后势力还不曾散,你是没瞧见,昨儿在朝上,两个人吵的不可开交,朕是左右不得啊。”圣人说着,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言辞间露出的皆是直意的失望。
“朝臣们站哪一边?”梅遇笙小心问道。
“你又站哪一边?”圣人本是闭着眼的,闻言却突然睁开了眼,凝神看着梅遇笙道,“朝中的事儿,有几件是你不知道的?闹的这样大,便是这两日你光顾着帮沈拓查案子去了,可回宫了总有小太监跑到你跟前来献殷勤吧。”
“什么都瞒不过皇上。”梅遇笙眯眼一笑,本以为就此能打个马虎糊弄过去,却不曾想圣人倒对方才的问题紧咬不放了。
“既知瞒不过朕,那就同朕说说,你站哪一边。”
梅遇笙思绪一转,恭敬道,“若说能力,西川这一次的监军,我以为还是蓟国公更为合适。”
“也是,到底隔了家仇,这辈子只怕你是不会想见着文珍再复势了。”圣人朗声笑了笑,见梅遇笙垂首不答,便又转口问起了他和沈拓查案的情况,主仆二人细细长聊了约莫半个时辰,圣人方才挥手遣了梅遇笙出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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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话说在吃了梅遇笙马蹄下那一嘴的尘土之后,赵卿欢当晚回了翎竹苑就和云千素还有裴苑二人说起了今日在刑部衙门口发生的事儿。
说实话,原本赵卿欢一人住在翎竹苑的时候她总觉得一人用膳冷冷清清,几间屋子一到夜里就空空荡荡慎得慌。而眼下,有了裴苑又有了云千素,这前后两进的宅子如今总算是有了一些人气,便是用个晚膳,也能吃出个热闹劲。
就好比当下,裴苑一听赵卿欢说完,急的搁了筷箸就去抓她的手腕,一边抓一边还用力摇着说道,“师姐,你傻啊,什么叫能与沈侍郎年纪相仿且还不曾婚配的为官小娘子不多啊,你都没听出来沈侍郎说的就是你吗?”
裴苑说罢,皱眉白了有些晃神的赵卿欢一眼,转头又对一脸若有所思的云千素道,“娘子你说,沈侍郎的话是不是应该如我这般理解?这……这分明就是沈侍郎在和我师姐表明心意啊!”
“裴苑。”赵卿欢一听,连忙出声止了裴苑的大呼小叫,“你且别乱说话,沈侍郎分明就是拿我打了个比方而已。”
“你那是当局者迷。”裴苑机敏一笑,难得思路清楚道,“我素来听闻刑部沈拓此人言行举止沉稳中规,若他真的对师姐你无意,又怎会当着你的面说出这样让旁人容易误会的话来?不信改日你去问问梅公公,梅公公一定也会觉得我这样想没有错,沈侍郎肯定是对你……”
“对了,那九郎当时是个什么反应?”可就在裴苑口若悬河的将自己笃定的那份欣喜若狂强加给赵卿欢的时候,一直不曾说话的云千素却突然开口打断了裴苑的激动。
裴苑的声音顿时轻了下去,她显然是没明白云千素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不过其实赵卿欢也没明白,却在听了云千素的话以后抿嘴道,“九郎啊,黑了一张脸,也不知又是哪儿说的他不高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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