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直到衡阳并了秋妃娘娘一同出行宫下了山,梅遇笙的视线都几乎没有离开过赵卿欢的左右。
可是,她却依旧姿态端谦,笑容可掬,不管是谁同她说话,她都是对答如流心思缜密的,丝毫看不出那晚在林间、在他的怀中露出的满目慌张和手足无措。
梅遇笙原本真以为自己是看得懂赵卿欢的,可这一日,他却突然又看不懂她了。
宫辇浩浩荡荡一路北行,直入城门,穿街走巷,最后终进了皇城宫门。
赵卿欢是在宫门口下的马车,因秋妃与衡阳同辇,所以她并没有上前辞行,只和一旁的婢女交代了几句话以后就折了身。
梅遇笙是骑马压在队伍后面的,眼见她低着头从自己的脚步踱步而过,当即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看着衡阳和秋妃娘娘在殿前分了手,梅遇笙便是纵身腾跃策马而去,把一旁急急从东明阁跑出来候着他的小良子给呛得满口尘土。
“干爹……”小良子伸出手,欲哭无泪的看着绝尘而去的梅遇笙,额头的汗就这么滴了下来。完了啊,皇上在御前已经发话了,这让他一会儿如何回话啊!
话说梅遇笙骑马,赵卿欢走路,所以不过多时,他就顺利的在朱雀大街上拦下了她。
梅遇笙来的气势汹汹,径直吓了赵卿欢一跳,“你怎么……”
“你若心中有气对着公主不好撒,改明儿就和素素去说说,憋在心里要生病的。”梅遇笙一开口,说的虽像是关心贴己的话,可脸上的神色却不那么友善,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屑。
赵卿欢愣了愣,眨了眨眼半晌才皱了眉问道,“和云娘子说什么?”
“说……”梅遇笙也被赵卿欢问愣了,当即就牵着马把她从街面拉到了窄巷里,居高临下道,“素素不是那种会嚼舌根的主儿,山里那件事儿,你大可放心同她絮叨。”
“山里……”赵卿欢喃喃重复了一下梅遇笙的话,突然恍然大悟的抬起了头,轻了声儿道,“九郎说的是公主和……顾御史的事?”
“不然呢?”梅遇笙吼了她一句。
“可这事没什么好说的呀。”谁知赵卿欢却淡然的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说的?”梅遇笙冷笑了一声,突然觉得自己是疯了在自作多情。
而赵卿欢却浑然不知梅遇笙暗生的恼怒劲,竟还开口嘱咐他道,“说来今日我也没寻着好的机会同九郎说一声,今晨在林间的事儿,九郎可否帮……公主守口如瓶?”
“若我说不行呢?”梅遇笙眉眼渐寒,忽然也不知道是哪里生出来的火气,就这么和赵卿欢杠上了。
“九郎是聪明人,怎会不知道说了这事儿会惹出多大的乱子。说起来公主也颇为赏识九郎,九郎能睁一眼闭一眼,以后宫里头的事儿,只会更方便,如此捷径,九郎又为何要弃而不走呢?”
梅遇笙闻言忽然笑了出来!好,这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想他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冲了出来一心一意念着要如何让她放宽心,可她赵卿欢倒好,竟在这儿还给他循循善诱了起来。
说白了衡阳和顾容云要偷趁**也好,要珠胎暗结也罢,这都不关他梅遇笙的事儿,可偏偏,赵卿欢此时此刻摆出的姿态,却让他心里的火气直窜,压都压不下去。
“你就是蠢!”气到后来,梅遇笙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对牛弹琴,便是恶狠狠的瞪了赵卿欢一眼,然后调转了马头便扬长而去。
赵卿欢抵在窄巷的青砖墙边,怅然所失的看着梅遇笙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苦意。
山林间,衡阳和顾容云的对话仿佛还缭绕在她的耳边,直到此刻,她还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似被银针扎过一般的生疼。那时,若非梅遇笙在场,只怕她不仅会暴露了自己,更会当即不管不顾的冲出去责问衡阳和顾容云。
可是直到两人的话语声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的时候,赵卿欢却顿时清醒了过来。
她是谁?有什么资格去责问?即便这次笺请宴,衡阳表面是承了她赵卿欢的面子登山开宴而实则是为了和顾容云暗中私会诉请的,那又关她什么事儿?她待衡阳如故友,可衡阳到底也是她的主子,她待顾容云如知己,可顾容云深爱的却永远都只有衡阳一个人。
从头到尾她都是知道两人的心思的,也是看着这段感情一路艰难走来的,她有什么资格去奢望?又有什么资格去责问?
可分明,她已经很努力的在忘记了,偏偏刚才梅遇笙的几句话,又轻巧的撩拨起了她心里的苦。
是啊,是苦,她替衡阳苦,金枝玉叶盛唐公主,却要这般卑微的去守护自己的感情,她替顾容云苦,御史才俊前程似锦,却不过只是权贵下必须牺牲的一颗棋子,她也替自己苦,明知得不到却始终放不下……
但这些,都不能说,即便是烂在了肚子里,带进了棺材里,也都是不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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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云千素如约而至,带着大包小包。
待染婳悉心的将她安置在翎竹苑的偏厅后不久,赵卿欢和裴苑正好从衙门回来。
云千素要暂住翎竹苑的事儿,赵卿欢事先是已同裴苑说过的,以致裴苑一见云千素,便笑逐颜开的上前拉住了她道,“久仰云娘子的大名,今日一见,当真三生有幸。”
赵卿欢一听,脸上没绷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然后抬手拍了一下裴苑的后脑勺道,“哪儿有你这么狗腿的,还什么三生有幸呢,是嫌你自己年纪不够大是么?”
裴苑尤不开心的转头瞪了一眼赵卿欢,然后挪回了视线对云千素道,“您与她处久了呀就会知道她惯会做正经的,假正经!”
“裴苑!”
赵卿欢厉呵了一声,吓得裴苑当即拉着云千素就往屋里跑,不过她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同云千素说道,“眼下您来了就好,也省的我天天和师姐大眼瞪小眼的。对了,您若得空,能随便帮我画几张画儿么……”
左右不过眨眼的功夫,两人就这么把赵卿欢晾在了一边儿,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进了屋。
入了夜,三人一块围桌用了膳,席间裴苑热络的拉着云千素七聊八扯,一会说东市进去第一个巷子口的胡汤做的地道,一会儿又说五月五长安城的女儿祭是最热闹的,一会儿又说若是到了夏天一定要带云千素去尝尝西市豆腐西施家的冰镇豆花,林林总总,竟就这么一路说到了隆冬要带云千素去吃冻鱼。
云千素闻言,一一笑着点头允诺,可最后赵卿欢却听不下去了,赶紧出声问裴苑道,“早上钱掌媒给你的那十来张美人卷你规整好了吗?钱掌媒可是说了明儿一早就要问你拿的。”
“啊呀!”裴苑闻言连忙丢了手中的勺子站起了身道,“你不说我还真忘记了,我这就回去整理。”说着她还顺势冲云千素眨了眨眼,一脸俏皮道,“反正您都在这儿住下了就多住两日,平日总听师姐说她这宅子太空少人气,如今咱们一同住,便是多吵吵她,娘子您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呢。”她说罢,便就在赵卿欢的一记瞪眼中轻巧的起了身跑出了堂屋。
赵卿欢见状,不由揉了揉额际叹气道,“娘子别见怪,这个师妹从小被我师父怪坏了,性子乖张的很,本以为进了衙门多少能收敛些,可却不过是学会了做表面功夫罢了。”
“是你太见外。”谁知云千素却笑意暖暖道,“我不曾有过姐妹,如今却觉得这也是一种遗憾,有个妹妹的感觉真好。”
赵卿欢被云千素逗乐了,不忍直言道,“这话娘子可千万别让裴苑听到,她会顺杆而上折腾死你的。”
云千素大笑,“瞧你那一脸感同身受的模样,想来是没少被折腾吧。”
“等住的久了娘子就知道了。”赵卿欢收了笑意,突然谨慎的问道,“今日娘子是……一个人过来的?”
“怎么会,是他送来的。”云千素闻言却尤为云淡风轻,“我把沉香榭的东西都搬来了,不瞒你说,下午你那小婢女在门口接我的时候,看到我搬来的那些东西眼睛都瞪大了。”
“染婳同我说了。”赵卿欢点了点头,感叹道,“还好东面那个厢房也够放,不然我可就罪过了。”
“罪过什么!”云千素蹙眉道,“我便是谢谢你还来不及呢,合该让他再多给你几幅画的,权当是偿我欠了你的这份人情。”
“娘子这话说的。”赵卿欢连忙反驳道,“这事儿和先生并无干系,是我想多和娘子亲近亲近,怎又说到了什么人情上呢?”
“不止是他,九郎也一样。”可云千素却依然叹气道,“一个是舍不得却又留不得,一个是可以留却又不想留,两人都当我是烫手的山芋,如今倒好,我安安分分的住在你这儿,倒让他们两个眼不见为净了。”
“先生也是心有无奈,不然那日在骊山,他还用当着九郎的面儿把娘子你托付给我?分明先生自己就是很在意的,只是……”
“这会儿你倒是帮他说话了?”云千素一愣,忽然失笑道,“小欢,于我和明柳这事儿,你是一日一个念想,倒真和几年前的九郎是一模一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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