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夜雨,浮生一刻。
在方宅山舍泡汤的这一晚,赵卿欢过得格外舒坦。不过汤水灼烫,池子里并不宜久待,是以在梅遇笙和方绥之进屋不久,赵卿欢和云千素也双双出了池子,净身后换了干爽舒适的长袍也一并回到了堂屋。
彼时已过子夜,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堂屋内有古琴声隐隐传来,乐如天籁,音色韵沉清越,余音绝妙,缠绵悱恻。
“这个点儿还有乐师奏乐?”赵卿欢一脸惊讶的看了看云千素,只觉方绥之确实够附庸风雅的。
云千素闻言,只神秘兮兮的笑了笑,然后一边缓缓的拉开了移门,一边说道,“我猜,是有些人想显摆一下琴技罢了。”
赵卿欢顺势探头看去,堂屋里,竟是梅遇笙端坐琴前,在那儿撩拨细弦,落音成调,而他身旁的方绥之正提笔挥墨,点点素梅跃然纸上,绘形有神。
眼前此景,绝对算得上是赏心悦目的,正所谓君子会弁如星,终不可谖兮。
不过,这场景,却不似赵卿欢之前所想,以致她便忍不住好奇的问云千素道,“我以为他们俩会吵起来的。”
“一定是吵过啦!”云千素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而且不用问,肯定是九郎辩不过明柳的。”
“叮”一声,梅遇笙抚琴的手势骤停,悠扬乐声戛然而止。
“谁稀罕和他吵。”梅遇笙说着一把推开了面前的古琴,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
“祖宗,那张是雷公琴,若是弄坏了,我看你拿什么来赔。”方绥之闻声笔尖一顿,但依然是目不斜视的。
可站在门口的赵卿欢却在瞬间屏住了呼吸,急急的迈开了步子俯身细细的看起了案台上的那张古琴。
蜀地雷家世代造琴,其中以雷威最为著名,传说他的技艺经神人指点,出神入化,制琴精妙,宛若仙器。不过在贞元二十年的时候,雷威就已经休匠封技不再造琴了,是以眼前的这张雷公琴,绝对算得上是金贵之宝。
赵卿欢一边想,一边伸手触了一下琴身,琴为伏羲式,紫檀所制,木色沉暗,龙池为圆形,凤沼作细长之椭圆形,琴面以微隆起之势成纳音,白玉制琴轸、雁足,刻工精美,令人叹为观止。
“这……是仿了‘九霄环佩’所造吧?”赵卿欢小心翼翼的问道。
方绥之落笔抬头,眼中笑意浅浅,“赵掌媒也是好乐之人?”言下之意,是她答对了。
赵卿欢忙摆手道,“不不,只是家师偏爱雷公琴,我不过是耳濡目染略知一二罢了,倒在先生跟前班门弄斧了,还望先生不要笑话我。”
“这张琴名为‘玉池’,虽不能与‘春雷’、‘九霄环佩’相提并论,但确是出自雷公之手,世上独此一张,也算是良琴之作了。”方绥之说着就拎起了手中的那张墨宝继续道,“这画就送给赵掌媒,念你我知音一遇。”
赵卿欢双眸一瞪,嘴角顿时咧开了笑意,连忙点头上前接过了方绥之的画,正想道谢呢,忽听梅遇笙冷飕飕的开口道,“一张破画而已,就想收买人心。”
“赵掌媒倾力相助,我自当礼待于人,九郎,你哪儿来这么多闲言碎语的?”方绥之这一次是看着梅遇笙说话的,眼露不耐,口吻见狠。
“这是做什么,还想吵吗?”而就在这时,云千素正端着点心走了进来,一落座,她就将还冒着热气的清粥分摆至桌,然后和赵卿欢说道,“你别理他们两个,回回见面都是吵,吵得人心烦意乱便是看着都恨不得让他们出去打一架才干净。”
“恩,论口才,九郎应该比不过先生,但论拳头……”赵卿欢慢悠悠的端起了粥碗,闻了闻粥香后忽然顾左右而言他道,“娘子准备何日搬来我这儿?”
“后日。”云千素安安静静的低头喝着粥,将方绥之那两道直直的视线撇在了一旁。
赵卿欢用余光一扫案桌对面的两个人,了然点头道,“后日我让侍女染婳在宅中候着娘子。”
“好。”云千素冲她淡淡一笑,可握着勺子的手却不争气的有些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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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渐沉,星空微亮,寅时过半,赵卿欢和梅遇笙便起身准备夜回行宫了。
本来云千素也是要一并回去的,不过她才刚直了腰身,赵卿欢看了一眼方绥之就道,“算了,娘子就留在这儿陪陪先生吧,我和九郎是不得不回去,娘子倒是无妨的,回头若是公主问起,我便说昨日散席以前娘子就出舍下山了。”
“这样好么?”云千素有些犹豫,“毕竟公主还不曾下山……”
“确是无妨,且娘子本是我请上山的,公主宿醉一夜,今日只怕未必想的到娘子,娘子无需太担心。”
“那……如此我就不折腾了,我送你们出去。”云千素闻言也不作坚持,只并了方绥之将梅遇笙和赵卿欢送出了山舍送上了软轿,左右嘱咐二人天黑路滑务必谨慎小心后方才目送他们上了山。
软轿一路晃到山顶下面的一个山坳处便停了下来,然后为首的侍者就同梅遇笙说道,“九郎,咱们点着灯,若是再上去,行宫此刻只要有人站在外头看守,很容易就发现咱们了,这会儿月明星亮的,便就要难为九郎和娘子自行上山了。”
梅遇笙了然的点了点头,出言谢过了抬轿的那些侍者之后,便和赵卿欢一起下了轿,然后顺着那若隐若现的石子小径开始慢慢的往上走。
山林清幽,半明不暗,置身这一大片的广袤古树中,踏夜徒步,其实对赵卿欢来说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更何况这会儿风雨已静,空气格外清新,若是细听,除了自己和梅遇笙那浅浅的呼吸声以外,还能听见不知从何处顺流而下的山涧水声和虫鸣蛙叫,野趣盎然,令人神爽。
“你行不行啊?”梅遇笙走在赵卿欢的前头,刻意放慢了步子,一步三回头,倒很是配合她的步调。
“为何不行?”赵卿欢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问道,“此次笺请宴,为何你会请沈侍郎来?”
“那你为何没有请宋娘子呢?”梅遇笙停下了脚步,夜色中,他的一双眸子竟显得格外明亮。
“我为何要请宋瑶?”赵卿欢紧张的暗自握住了拳,不断猜测梅遇笙会怎样的先发制人。
“因为韩少尹已是心有所属了,宋娘子的事儿,你不是应该从长计议才是吗?”
赵卿欢闻言下意识的闭了闭眼,默默的深吸了一口气以后方才沉着说道,“你果然已经知道了韩涛的事儿,所以之前才会如此大方的把要将沈拓配给宋娘子的消息告诉于我。”
“事先并不知。”梅遇笙竟直言道,“不过是后来偶然在御前遇到韩少尹,我无意旁敲,他便悉数相告,想来可能也是怕我再给他乱点鸳鸯谱他无力招架吧。”见赵卿欢闻言紧紧的抿着唇,梅遇笙突然似发了善心一般的又说道,“还有,为何今日沈拓会在此,那是因为宋娘子把我们堂堂的沈侍郎给回绝了。”
“回绝了?”赵卿欢愣住了,“为何回绝?”
“我若知道,也不会放着不管了,估计……”
可梅遇笙这句话还没说完,赵卿欢就看到他脸色一变,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紧接着抱住了她这个人就一个劲的往后退。
“唔……你……”赵卿欢蒙了,当下第一个反应就是摇头挣扎。
可梅遇笙脚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滞缓的迹象,一边飞速的将她带进了枝繁叶茂的林子里,一边附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一句,“别动,有人来了!”
赵卿欢顿时脚踝一僵,只觉一阵冷汗爬满全身,当下就吓的禁了声,只任由梅遇笙将她带到了一株参天古树的后头躲了个严严实实。
耳边,先是风过树叶的“沙沙”声,不多久,竟真的就传来了轻浅的脚步声,然后……便有了叹息不止的话语声。
“若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啊……顾郎……”
赵卿欢背靠着树干,在梅遇笙的怀中猛的抬起了头,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眼底透出的尽是不解和迷茫。
那声音,分明就是衡阳的,为何在这黑漆漆的密道上,衡阳会……会和……
“衡阳,这次依你,可是以后,你却不能再随意做这么危险的决定了。”紧随其后的,便是顾容云的声音
赵卿欢浑身一颤,下意识就伸出手抓住了梅遇笙的衣襟。
梅遇笙低头看了看她,黑夜中,他俊逸的五官就这样清晰的呈在了赵卿欢的眼前,那双眼中盛着蓄势待发的精锐之气,仿佛只要她随意动一下,他就会再次狠狠的捂住她的嘴一般。
赵卿欢整个人都是虚软无力的,脑中有无数的念想奔涌而过,那是千万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错乱感,有背叛,有惊讶,有害怕,更有想问一问衡阳和顾容云的冲动……
而就在此时此刻,衡阳竟突然开口问顾容云道,“顾郎,若……此生我们都无法相守于世,那……便让我怀了你的孩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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