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气候多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暖日高照的,不过眨眼的功夫,便阴沉了下来,又过了片刻,竟淅淅沥沥的飘起了细雨。
桌上的菜早已冷了,梅遇笙从厢房里取出了一条薄毯走到了桌边,然后弯腰将毯子盖在了赵卿欢的身上。
许是感觉到了一丝忽至的暖意,赵卿欢浅嘤了一声转头换了睡姿,却一不小心将额头抵在了梅遇笙的掌心间。
炙热之感顿时在梅遇笙的全身散开,他僵硬的跪也不是,站也不是,竟就那么半蹲着愣在了原地。
有些情绪,好像眨眼间就从心底喷涌而出,猛烈的他几乎快要承受不住了。
他的计划中,有隐瞒的身份,有家仇,有族恨,有兄弟情义,有祖辈恩情,也有她赵卿欢,却唯独没有眼下心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分明,赵卿欢的尖锐、自护和执意都这么清楚明白的展现在他的面前,他本该是不屑不顾的,可视线却总是会不自觉的跟着她的身影打转。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博她一笑成了执念,和她斗嘴却总不忍看她默默生气,不愿让她置身危险,更不想让她陷入复杂的权贵争斗。
而最可笑的是,这些念头竟都是点点滴滴慢慢渗入他的心中的,他浑然不觉,直至那日,禾煜问他:莫非你舍不得赵娘子帮我们跑腿?
是啊,他忽然发现,他竟真舍不得!
窗外,雨声沥沥敲打屋檐,梅遇笙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随着赵卿欢的浅吸,让这间堂屋显得更加的空旷了。
窗未合,风已潜,一股凉意席卷而来,他却只感觉到掌心的那份温热,似盛着最想呵护的东西,丝毫不想松开。
忽然,她的头一转,清丽的素颜就这样呈在了他的面前,双颊莹润,眉目如画。
这张脸,即便是他看着,也会时不时想起,每当想起,总是能会心一笑。以前他不知是为什么,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可这一瞬间,他竟明白了,许这样,就是喜欢。
是,是喜欢。因为喜欢,所以不舍,因为喜欢,所以想念,因为喜欢,所以……
鬼使神差般的,梅遇笙竟猛的低下了头,他的唇抵在了她的面前,只有分毫只差。
可就在此时,山风猛的灌入屋舍,拍得窗棂“吱嘎”作响,忽然,赵卿欢似半梦半醒的微睁了双眸,神色涣散,目光微浑,只轻轻的呢喃了一声:“顾、郎……”
可她还不曾说清,那句呢喃就戛然止于梅遇笙的唇间。
冷风盈雨,天际似混,梅遇笙只觉自己的心徒然一暖,呼吸和心跳便骤停在了那一抹柔软中。
想他兜兜转转,竟会喜欢上一个心系旁人的丫头,真是风水轮换,流年不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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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卿欢醒来的时候窗外还有一丝亮色,不过矮几上却已点了灯烛。
她呆呆的坐了起来,下意识就伸手拉住了从肩上滑落至腰际的薄毯,纷乱的思绪却怎么都和用午膳那会儿接不上弦。
“赵掌媒,您醒啦!”
忽然,小良子一个俯身冲到了赵卿欢的跟前,一边笑眯眯的递上了一杯温茶一边嘀咕道,“您若再不醒,我都快要睡着啦。”
“我怎么就……嘶!好苦!”赵卿欢一边呢喃一边就将茶盏凑到了唇边,可一喝却是满嘴的苦味,惹的她顿时眉头紧蹙。
“您再喝两口,这苦丁解酒是最好不过啦。”
“解酒?”赵卿欢一愣,扭头看了过去,却发现餐桌上已收拾干净,只留了一对杯盏和一个温着的茶壶,她顿时就更疑惑了,“我午膳并不曾吃酒啊?”
小良子捂嘴闷声一笑,然后挤眉弄眼道,“说起来啊,我还是第一次见着吃个酒糟鸡都能吃醉的人,不过其实也难怪啊,那酒糟鸡是用无锡的惠泉酒做的,惠泉肆香,三杯袭人,您以前应该也喝吧,那惠泉酒啊劲儿可足了,也难怪您一吃就醉。”
惠泉酒……
赵卿欢脑子嗡嗡的,一边囫囵的将整杯苦丁茶倒入了口中一边连忙站起了身问道,“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未时末啦。”小良子虚扶了赵卿欢一下,借力帮她稳住了重心。
“糟糕!”赵卿欢惊呼了一声,便是来不及多说什么提了衣摆就冲出了屋舍。
待她慌慌张张的跑到前堂的时候,堂屋里面已略见热闹了。
赵卿欢侧身躲在门扉后头悄悄往里头看了看,入目便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而南首高阶之上,衡阳和秋妃娘娘正端坐桌前,附耳相交,巧笑倩兮。
赵卿欢随即低头看了看身上那睡得褶皱横生的官服,总觉若是这般进去不免有失体统,便想着不如趁这会儿先回屋换套衣裳再说。
可正当她挪步后退的时候,背上突然一软,似撞到了什么人。
赵卿欢不由惊的冒出了满额的细汗,猛一回头,却见梅遇笙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眼中一片戏谑。
不知为何,见到是他,赵卿欢便松了一口气。可正当她没说一句话低了头绕过了梅遇笙就想走的时候,却见梅遇笙已经先发制人的伸出了脚横在了她的足边。
“干嘛。”赵卿欢不耐烦的仰起头瞪了梅遇笙一眼。
“苦丁喝了么?”梅遇笙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赵卿欢一愣,思绪顿涌,这才想起自己午时分明就是和梅遇笙一桌用的膳,当即想都没想就重重的抬起脚眼都不眨的踩了下去。
“喂!”梅遇笙吃痛的跳了起来,见赵卿欢已经要抬另一只脚了,他连忙伸手一挡,抵住了她的膝盖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更何况我怎么着你了,你要这般拼命。”
“那锅酒糟鸡,我……你也不知道拦着我一下?”赵卿欢其实自知理亏,却总觉应该在梅遇笙身上撒点什么气方才能解了心中的烦闷。
“赵掌媒,我的诚意天地可表,既开桌请你用膳,怎还能阻了你吃菜?如此不堪的做派,我可摆不出来。”梅遇笙是真哭笑不得了。
“你……你……黄鼠狼给……”
“小欢?”而就在赵卿欢怎么也编排不出理由找梅遇笙茬儿的时候,她身后忽然响起了衡阳的声音,“你方才去哪儿了?我让绿荷找了你两回都不曾找着你。”
赵卿欢一怔,连忙回头迎上了衡阳道,“让您担心了,我方才……方才和梅公公一道用膳,结果席间贪了杯,酒气上头就眯了一会儿,这才耽搁了。”
若要撒谎,这乱糟糟的当下赵卿欢还真不知要找什么借口能让衡阳信服的,可若要她直言说自己是因为贪吃了几口酒糟鸡而醉了头,这样没面子的事儿赵卿欢也是说不出口的,最后她索性就干脆真假参半把话混在了一块儿。
“是梅公公骗你喝的酒吧。”衡阳看似心情不错,闻言不但没有追问,反而还艳羡道,“不过山间美景怡然,阴晴柔目,见了心怀自然宽敞,品酒作乐也是常情。你也应该谢谢九郎,有他附庸风雅,才有你的片刻闲暇呢。”
“公主说的是。”赵卿欢硬着头皮笑了笑,余光一扫,就瞥见了抿着嘴的梅遇笙正在那儿冲她直瞪眼。
“行了,既睡醒了,那就赶紧去换身衣裳,这会儿人都到的差不多了,男女一堂,虽隔了屏风分了屋,但还是要留个心,免的出了什么乱子。我要陪着秋妃娘娘,娘子们的那些琐事,你且赶紧来帮我打点打点,绿荷即便心细,也还是摸不着门道的。”衡阳笑着吩咐道。
“是。”赵卿欢闻言便不敢再做耽搁,连连冲衡阳行了个礼,然后就匆匆的退了下去。
可是当赵卿欢换了一身清爽的官服重新折返前堂的时候,衡阳却不见了踪迹,正南首的高阶上,只有秋妃娘娘一人独坐桌边,正和一旁的婢女耳语着。
赵卿欢纳闷的顺手拉住了一旁的一个婢女问道,“公主呢?”
那婢女端着托盘摇了摇头,“奴家不知。”
赵卿欢冲她笑了笑,然后抬头看向了前方的秋妃,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借这个机会上去打个招呼的时候,忽听外头有侍者传唱道,“洛阳云娘子到。”
赵卿欢闻言,顿时就转了身朝门口迎去。
廊下,云千素翩然而至,她今日身着一袭粉色襦裙,裙角绣有展翅欲飞的彩蝶,微风拂过,裙袂翩翩,竟让她有一种踏风而来的感觉,更显得她蛮腰赢弱,楚楚动人了。
“娘子怎么这么晚才上山,还有,明柳先生呢?”赵卿欢一见云千素便笑着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就往里面走。
“他来了呀,不过留在半山腰了。今儿九郎不是也在么,人太多,他怕九郎又闹起来,回头若是扫了公主的兴可就不好了。”云千素笑着回道,言语间还时不时的左顾右盼了一下。
“半山腰?”赵卿欢不明所以,“先生要睡在山里啊?”
“哈哈,哪儿啊,山腰那里有一处私宅是他们方家的,平日作清修斋宿之用,很是清雅,他是常去的。”
“咳咳,是这样啊。”赵卿欢听了云千素的解释就尴尬得咳了一声,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思,随即就和云千素一道绕过了屏风进了娘子们齐聚的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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