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踏青笺请宴之前,赵卿欢择日去了一趟韩府,找的就是韩涛本人。
说起来赵卿欢和韩涛之前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可两人私交不深,是以见到了特意登门的她,韩涛普一开口就笑问道,“赵掌媒这一身官服踏足寒舍,想必是为了公务吧。”
韩涛言行举止间糅杂了顾容云的稳重和梅遇笙的热络,可却没有顾容云的沉闷和梅遇笙的轻佻,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总觉他虽贵为京兆府少尹,但却有着平易近人的性子。
是以赵卿欢闻言,便也直来直往道,“韩少尹气度非凡相貌堂堂,婚配令当前,怎能没有官媒掌媒上门来与你说上一说?”
“还真是啊?”韩涛一愣,惊讶之色浮显于脸。
赵卿欢笑着看去,见韩涛今日一身绛紫色圆领宽袍常服在身,腰系玉带,挂有吉坠,神清气爽又风采翩翩,心中不由暗自将他与宋瑶比对了一番,然后才胸有成竹道,“韩少尹年轻有为仕途坦荡,成家之事也不能落于人后啊。”
“哈哈,听赵掌媒的口气,今日是有备而来的?”
“那是自然。”赵卿欢闻言就拿下了斜背着的画桶,然后从里头取出了宋瑶的美人卷展在了韩涛的面前,伸手指到,“这是宋府的小娘子,如何?”
“三郎的女儿?”韩涛一看美人图,便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赵卿欢点头道,“对,韩少尹与宋娘子以前曾见过?”
“不曾。”韩涛回道,“不过我与三郎倒是认识的。”
“那太好了,若韩少尹觉得此事可谈,那不妨今日就把您的生辰八字……”
“赵掌媒。”可就在赵卿欢觉得开头顺利可续后言的时候,韩涛却突然打断了她的欢喜,径直回绝道,“宋娘子美若仙灵确是妙人,可我……已有心上之人,赵掌媒的这份抬爱,我只怕是受不起了。”
赵卿欢的声音戛然而止,笑意也随着韩涛的话凝在了唇边。纵使她做媒无数,且如今天这般的情况也偶有发生,但是赵卿欢却万万没想到会在韩涛身上撞了墙,以至于她一瞬间整个人都如神魂出窍一般没了反应。
而韩涛说完以后也是略见尴尬,不自觉的就挠了挠后脑勺故作轻松的笑道,“这事儿虽然还不曾请了保山出面说项,但咱们两家确是已经是私定了的,且她本就是我娘亲那边的远方亲戚,于外也就没什么消息传出,所以赵掌媒以为我还未婚娶也没什么错,说到底是我疏忽了。”
“不不!”赵卿欢当下已回了神,闻言便连连作拜道,“韩少尹言重了,说媒说媒,便是要先说才能成媒,于韩少尹这般已有喜配的情况咱们做媒官的见了多了,我不过是觉得有些可惜,若早些来与韩少尹说这事儿就好了。”
“诶,左右让赵掌媒白跑一趟,我倒有些过意不去了。”韩涛见赵卿欢说完就起了身,便也连连跟着站了起来。
赵卿欢又哪里敢让他亲自相送,便是连忙出言制止道,“韩少尹太见外了,不管今日你与哪家小娘子成双那都是喜事一桩,我在这边就先恭喜韩少尹了,您请留步。”她说完就冲韩涛礼数周全的笑了笑,然后便转身疾步出了堂屋。
从韩府回官媒衙门的路上,赵卿欢的一颗心一直是七上八下的。本是算好的一局棋,如今突然全盘大乱,眼看着再过两天就是踏青笺请宴了,她又要跟衡阳去骊山三日,这一来一回的,宋瑶的事儿就又要耽搁了。
更何况,三月初三,梅遇笙已经去过宋府了,就算她没有旁敲侧击的去打听他此番造访宋府的结果,但就从今日她在韩涛这里得知的消息来看,梅遇笙亮出的沈拓已经是完胜韩涛了。
那可怎么办?这打赌的事儿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输给梅遇笙,但如今,她却成了那个毫无胜算的人,这个落差,她要怎么去适应,又要怎么去扭转?
带着一脑门子烦闷的思绪,赵卿欢牵着马在朱雀大街上转了道,径直进了一家茶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想她一早就直奔韩涛府上,最后却落得个失望而归,是以赵卿欢觉得自己眼下这空空如也的肚子是万万不能再受一点委屈了。
这会儿已过正午食刻,茶肆客稀,三三两两的分坐各桌,一眼看去倒是清净。
赵卿欢挑了个临窗的位置落座,张口问茶博士要了一壶青豆茶和一张胡饼,可茶饼还没上来,却先有人隔桌和赵卿欢寒暄了起来。
“赵娘子,真巧。”
赵卿欢循声看去,竟看到禾煜正举着杯盏冲她示意,他身边,坐着的自然是带着半张银质面具的东方旬。
她顺势颔首一笑,犹豫了一下后便和茶博士打了个招呼,然后起身换位坐到了禾煜这一桌。
“今日真是巧,竟在这儿遇到赵娘子。”禾煜很热络的替赵卿欢倒了热茶,又将盘碟中还热着的胡饼递到了她的面前。
赵卿欢不好意思直拿,只象征性的接过了茶捧在了手中,然后说道,“是啊,二位郎君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江陵府了,今儿准备再去西市逛逛。”禾煜道。
赵卿欢闻言点点头,想了想后便又开口说道,“前两日邓家小郎君的事儿已经办妥了,不知邱家小娘子的事儿可还顺利?”
“都顺利。”这次开口回赵卿欢的是东方旬,“不过今日偶遇,某还想请赵娘子帮个忙。”
“十一郎请说。”赵卿欢正襟危坐。
东方旬道,“那做活人死媒的人外号翻山雀,这一次我们大意了并没有抓住他,让他给跑了,如今我们要回江陵府了,长安虽有眼线,但多一个人留心总也不会错。兴许后头赵娘子或者周遭同僚也会有配阴婚的时候,若发现什么不对劲的情况,烦请赵娘子能马上告诉我们。此人行踪飘忽心狠手辣,赵娘子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东方旬拜托的很是诚恳,赵卿欢自然不好拒绝,只能委婉道,“若是他日真有那翻山雀什么消息,某一定快马加急传信十一郎。”
“如此便有劳赵娘子了。”东方旬闻言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禾煜一下,然后两人双双直膝起身,似非常着急一般的就冲赵卿欢草草的告了辞。
赵卿欢很是纳闷,觉得这两人古怪的很,便直了腰身顺着他们离身的门口看了过去,却发现门扉广开处,似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看着竟好像是……梅遇笙?
可就在赵卿欢刚想起身定睛细看的时候,茶博士突然端着热气腾腾的青豆茶和刚出炉的胡饼走了过来,一横身遮住了赵卿欢的视线就张罗道,“这位官娘子,您点的茶饼来了!”
这一挡,那抹本就有些模糊的身影便瞬间消失在了客来人往的门口,连带着禾煜和东方旬的背影也一道找不见了。
赵卿欢见状眨了眨眼,心中默想自己最近可能是太累了缺觉,竟会三番五次的看花眼,实在糟糕。
可此时此刻,就在茶肆后头的窄巷里,禾煜和东方旬两人却是飞快的迈着步子低头前行,看那模样,似是在卖力的躲什么人一般。
“你确定没看错?”禾煜一边问一边放慢了步子,“他眼下怎么说也是个宦官,层层宫墙戒备森严,哪儿能让他一个公公成天没事儿宫里宫外瞎转悠的?”
“信了我大不了白跑一趟,不信我的话万一你被逮住,你以为就凭你背着他和赵娘子私交,他会放过……”可不等东方旬把话说完,一个黑影就从天而罩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窄巷蜿蜿蜒蜒,白墙灰瓦高耸,在这静谧的午后,周遭显得格外的寒意森森。三人对峙,双影对单,可气势上,却分明是那孤单影只的黑影占了上风。
“禾煜,十一郎眼睛素来比你的尖,你若能一心一意信了他,许这会儿我也就追不上你们了。”梅遇笙说着就从墙头纵身跃下,轻巧的站在了两人的正对面。
禾煜正心虚呢,见了他便不由往东方旬的背后侧了侧然后笑道,“我和十一郎马上就要回江陵府了,有什么事儿您就不能睁一眼闭一眼权当没见着么?”
“我不是同你们说了不要打赵卿欢的主意么?”梅遇笙脸上挂着笑意,可偏比眼露凶意还要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不曾打她的主意,大家都是正常往来,她替师妹来取牌子,我想着让她在长安城帮我留心一下翻山雀的事儿,如此交涉,有问题么?”可东方旬脊梁骨倒是很硬,一脸理所当然的驳了梅遇笙的话。
“你……”
“又或者九郎现在愿意帮我们打听一下翻山雀了?”见梅遇笙的说辞卡在了嗓子眼儿,东方旬便趁胜追击道,“只要九郎愿意,我们自然不会再麻烦赵娘子了。”
“东方旬你当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你在长安城安了多少眼线还能瞒得过我?小小一个翻山雀,要你这样拉下脸去找一个小娘子帮忙?”梅遇笙不高兴了,可气头上却又找不出东方旬的破绽,这让他更闹心了。
“既九郎你也知道这事儿并没什么太大的危险,赵娘子于我不过就是多了一双眼睛,那你又有什么好着急的?莫非……”东方旬拖了语调,忽然声色一沉,眯着眼道,“莫非你舍不得赵娘子帮我们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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