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赵卿欢照常入坊巡户,然后赶回衙门整理郎君、娘子的户籍,当众并无任何的异样,仿佛昨晚宵小惊马的事儿并未发生过一般。
申时末,裴苑从外头回了衙门,一进内务堂,她就看到赵卿欢正在收拾案桌上的笔墨册籍,便问道,“师姐,你要走了吗?”
赵卿欢搁好了最后一支笔以后点头道,“是,早些过去总更重视些,毕竟是你唐突在先。”
“唐突什么呀。”裴苑不情愿的撇了撇嘴,“师姐你一会儿可别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倒显得咱们理亏了。”
“不理亏么?”那天当着连贺的面赵卿欢没有多说,这会儿内务堂并无外人,她话匣子一打开就忍不住念叨裴苑道,“师父一番苦心将你我送进衙门是为了什么?原本以为你为了官,多少也能稳重些,怎么还是一副孩子脾气,做事一点也不考虑后果?”
“这事儿我知道错了师姐,你可……千万别告诉师父。”裴苑连连嘟囔着求道,“我以后一定不会了。”
“等这事儿解决了,你就把现在那宅子给退了,住来翎竹苑。”赵卿欢下令。
“是。”裴苑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可这会儿她也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和赵卿欢讨价还价的资格。
赵卿欢见了她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软了心道,“住来翎竹苑也不见得我就会把你管的死死的,你平日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只要没什么出格的事儿,我就都不会碍着你,左右你同我也算有个照应。”
“我明白。”裴苑连连点头,又听赵卿欢碎碎的嘱咐了几句话以后,便目送赵卿欢出了内务堂。
虽这会儿酉时还未到,不过外头天色已经沉了一大半,但到底是过了立春,即便迎面有风,也不似隆冬那般刺骨难耐。阳和起蛰,品物皆春,想着年前下的那几场瑞雪,赵卿欢便觉得今年也应该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头。
因着出衙门的时候还早,所以赵卿欢此番去沾琉台并未骑马,她用时拿捏的很准,从她出官媒衙门到走进沾琉台,前后刚好半个时辰。
沾琉台的那几个茶博士都是机灵的,见赵卿欢进了门其中一个就招呼着迎了上来,拜了个礼后恭敬的笑问道,“赵掌媒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过来见个朋友。”赵卿欢说着伸手指了指上头道,“天阁来人了吗?”
那茶博士闻言一愣,偏了一下头道,“您来见天阁的人?”
“怎么,不妥吗?”赵卿欢平视着那个冒着青涩胡茬的茶博士,小小的年纪,身子还未张开,面相倒已见清秀了。她不由暗想,这个乔一楼,挑几个茶博士的眼光都这么刁钻,也难怪沾琉台能一直如此客似云来。
而就在赵卿欢出神之际,乔一楼已经迎了上来,笑声连连,“赵掌媒要去天阁么,您这边请,仔细脚下。”乔一楼一边说,一边引着赵卿欢上了楼直至天阁门前,然后轻声道,“里头已有人候着了,赵掌媒请。”他说罢就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负手下了楼。
赵卿欢其实很是欣赏乔一楼这种不拖泥带水的干练劲儿,作为沾琉台的管事,他前后都打点的很到位,待人接物也不卑不吭恭谦得体,赵卿欢忽然觉得这沾琉台幕后的主人还真是个有眼光的,能把乔一楼这种有能耐的地头蛇收的服服帖帖为己所用,此人本事肯定也不小。
如此一想,她不由的敛了敛神色,然后又将官服拉了拉挺,随即扣响了门扉。
门内很快有人应和,赵卿欢随声推开了移门,却见阁内矮几旁一左一右正坐着两个年轻的郎君,其中一个脸上确戴着半张银质面具。
“这位娘子找谁?”见赵卿欢推门而入,禾煜一手抽掉了嚼着的稻草,眼中露出叫人猜不透的笑意慢悠悠的问道。
“日前郎君是否在万年县的邱家拿走过一块阴缘牌?”赵卿欢行了肃拜后走进了阁内,一张口就点明了来意。
“咦,那日那位小娘子怎的没有来?”禾煜装模作样的明知故问。
赵卿欢不太喜欢禾煜脸上挂着的那一丝笑意,因为禾煜的这种虚笑很像一个人,赵卿欢看着看着就感觉自己思绪有些飘,连忙转移了视线正色道,“那日郎君拿走的是我师妹的牌子,某今日替师妹赴约取牌,应无不妥,还望郎君宽待。”赵卿欢说完犹豫了片刻,终还是坦然的自报了家门道,“某姓赵,是江陵府苏四娘的徒弟。”
江陵府苏四娘,说的就是苏桓君,“苏四娘”这个外称,在江陵府是响当当的,可出了江陵府,外行人知道的确是不多,这也就是为什么那日连贺在她面前会尊喊苏桓君一声“苏先生”而并非“苏四娘”了。
所以,与赵卿欢而言,她只要用苏桓君的一个称呼,就能试探出对方是不是江陵府的人,只要是江陵府的人,又认得阴缘牌,那他们真的很有可能就是一息阁本家的人。
“哦,原来是四娘的爱徒,失敬失敬啊。”禾煜佯装恍然,然后连连起身道,“赵娘子别客气,来来,入座,入座。”
果然!
赵卿欢心里一凉,脸上的笑意突然有些挂不住了。她没想到,裴苑千惹万惹,竟真的这么烂命的惹到了本家的人。
“不,是某失敬才是,竟不知师妹莽撞,坏了一息阁的事,某在这儿代师妹给二位郎君赔不是了。”赵卿欢说着便又行了一个礼,恭敬之色始终挂在脸上。
禾煜本也没有想要遮掩身份,却不曾料到赵卿欢的脑子转的比他想的还要快,闻言便大方介绍到,“某姓禾,禾木的禾。”说着又指了对面一直未发一言的东方旬道,“这是十一郎,东方十一郎。”
东方!
赵卿欢闻言嘴角一抽,心里顿时想直接掐死裴苑的心思都有了!因为她俨然记得苏桓君在那次回信中提到过,如今一息阁的阁主复姓东方。
这要么就是巧合,要么这个十一郎不巧就是一息阁的大当家。
赵卿欢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干笑着跪坐了下来,再开口,她便先把解决问题的办法给抛了出来以示诚意。
“日前师妹办事却是欠周祥,某私下以为邱家小娘子的新棺二位郎君可以带走,邱家姨娘那儿某会亲自去解释,至于邓屠户亲戚家的小郎君,某已经帮他配好了另一桩阴婚,算起来也是阴缘具合的,邓家应该不会拒绝才是。”
“娘子处事干净利索,某佩服。”一直憋着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东方旬终于出了声,他边说,边从一旁拿过了一块青色的玉牌,赵卿欢定睛看去,那块玉牌正是裴苑的阴缘牌。
可就在赵卿欢以为自己的提议东方旬是欣然接受了而顺势伸手去拿那牌子的时候,玉牌却被东方旬修长的手指一把压住了。
赵卿欢抬起了眉眼,看向了东方旬,无声的示意他这是什么意思。
东方旬自然看懂了她的神色之意,口气冷然道,“咱们一息阁是从来不做这么掉价儿的事的,赵娘子口口声声称那日的小娘子是你的师妹,可娘子的师妹却是连邱娘子的阴阳命格都算错了,某真没想到,苏四娘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竟是如此不堪。”
东方旬的一句话,如火折子点了烛芯一般,“啪”的一下就点着了赵卿欢心里的火头,偏她脸上笑意不减,依旧耐着性子道,“郎君的话某不太明白,某和师妹随师父学习,学天学地学人情世故,学诗文学古史学为人处世,谁说某的师妹就一定要是精通阴阳命格的?便是师妹手上有这一块阴缘牌又如何?郎君也是识货的,这不过是块普通的玉坠子,搁在外头路上,许也不会有人看上一眼。再者,师妹当时是随着友人一道给邱家小娘子配阴婚的,两人都与我说,之前和他们打交道的是那邱娘子的姨娘,正是姨娘把邱娘子死的时辰给说错了,所以到了郎君这儿,才会有什么算错了阴阳命格的说法。某以为郎君切莫太过苛责,毕竟邱娘子的事本就有蹊跷,某的师妹不过是歪打正着撞上了,合该她倒霉。”
“把死的时辰说错了?”禾煜在一旁隔岸观火,末了还饶有兴趣的追问道,“错了多久?”
赵卿欢如实道,“师妹说邱家姨娘前后说了两个时辰,第一个是错的,第二个才是和邱夫人说的一致的对的时辰,前后差了约莫三刻钟。”
“本是娘子的师妹技不如人,娘子又何故如此替师妹找借口?”可东方旬闻言却又摆出了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
赵卿欢素来护短,一听便是连最起码的笑意都懒得装了,只冷冷的回敬道,“天下之大,连圣人都有诸多管不过来的事儿,东方阁主倒是个心大的,管天管地还管起了咱们旁支的事儿?某的师妹学艺再不精又如何?师父指着她能嫁一户本本分分的好人家,本就没指望她能把配阴婚这件事儿做得天花乱坠的。眼下既东方阁主如此在意师妹的学术造诣,不如某斗胆,先请东方阁主给师妹配个良缘如何?某也好借机看看东方阁主的姻缘之配造诣精不精!”
这东方旬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非逼得她赵卿欢吵架啊。想她今天来本就是放低了姿态的,解决的法子她也已经想妥了,善后的事儿她也承诺愿意亲力亲为,若他们还有什么不过分的要求,赵卿欢觉得自己这个头也是点的下去的,可她谦和,却不表示能任人拿捏啊!
怪只怪裴苑这个死丫头,惹谁不好惹了一息阁,如今便是她吵架在气势上都觉得输了人东方旬一大截,这叫她如何不恼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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