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三天,整个官媒衙门的掌媒们都忙的脚不沾地儿的,恨不得一天骑马在万年县和长安县之间跑一整个来回才好。
且人忙也就算了,偏偏天宫还不作美,连着下雨,湿湿嗒嗒的让人极为不便,便是连差事的进度都慢了不少。
不过,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可是吓一跳啊。为啥堂堂长安帝都,竟然会有这么多的单身男女?这些小郎君小娘子都在想什么,年纪到了也不成亲,一个个闷在家里是准备要形影相吊一辈子吗?
形势太严峻啊!
钱掌媒越跑越寒心,越寒心就越害怕,干脆集结了众掌媒,大家一起约定,每日巡街串坊之后必须全部回衙门,先清点人数,再男女分置,最后互通有无。
所以,素来都是准点儿闭府的官媒衙门接连几日都是用通明的灯火来迎接头一声闭门鼓的。
这日傍晚,直到闭门鼓敲完,赵卿欢他们几个掌媒才把当日集回的单身郎君娘子们的户籍整理好。这连轴转的滋味不好受啊,官媒衙门虽算不得安逸之地,但和六部比起来,那绝对是份轻松的差事,曾几何时遇到过这种几乎是要通宵达旦拼了命忙活的情况,是以几个掌媒看着脸色都不大好,一瞧就是一副缺觉少眠的模样。
因此,当赵卿欢在名册上写完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对着哈欠连连的钱掌媒就说道,“您和项掌媒明儿正好得了旬假,且先在家休息一日吧。”
钱掌媒打哈欠的嘴一抖,嘴角都差点抽了筋,连忙先摇头道,“不得不得,这假不休了吧。”
“哪儿能啊。”裴苑素来会看眼色,闻言便不着痕迹的帮着赵卿欢道,“人非铁打,咱们连着忙活了这几日,也不是说后头就没事儿了,若连假也不休,累得病了,岂不更糟?”
钱掌媒其实就在等这句话呢,闻言便假模假样的推脱道,“那让你们忙着我休旬假,也说不过去啊。”
赵卿欢正想接招,一旁刚理好名册的连贺却快了一步先开了口,“后几日就轮到咱们休旬假了,还不是一样要累着钱掌媒您呢?”
钱掌媒一听便找到了台阶,连连不再拿乔道,“那一会儿我和项掌媒知会一声,明儿我同他先休息休息?”
“得嘞。”赵卿欢笑着冲钱掌媒点点头,然后众人便各自收拾了物件,方才灭了衙门的烛火。
赵卿欢并了裴苑和连贺是最后闭府关门的,当三人一起走出衙门的时候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偶能听见更夫敲更和几声狗吠,却反倒让人觉得格外的沉寂。再过两日便是初一,此刻墨夜沉谧偶见星子,天际残月高悬于空,看着像一片薄透的柳叶飘在远处,恍恍惚惚的不甚真实。
赵卿欢抬头定了定神,然后才对连贺和裴苑说道,“明日沾琉台的约,我一人去就可以了。”
“师姐?”裴苑皱了眉,“你一个人去寡不敌众,万一……”
“你当我去打仗,还寡不敌众呢?”赵卿欢没好气道,“我是去见人的,一块牌子而已,怎么,你怕我要不回来?”
“不是啊。”裴苑忙摆手道,“一来师姐你不曾见过那拿了我牌子的人,二来对那邱家已过世的小娘子的事儿你也不太清楚,若是回头反倒被人拿了把柄,我不是怕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吃亏嘛!”
“银制面具,一口京腔,他约了你在沾琉台的天阁见,这样我还能弄错?”赵卿欢反问道,“至于那个邱家过世的小娘子,我应该知道的无非就是她的生辰八字和死的时辰地点,你明儿写张条子给我就成,这有何难?”
裴苑被堵得哑口无言,直冲一旁的连贺打眼色,可连贺此时却胳膊肘儿往外拐,竟点头附和着赵卿欢道,“那人一看就是行家,想来没了我和裴苑在场,你也能更加自在些,邱家的事儿明日我找个机会和你仔细说说,其实来龙去脉也不复杂。正好明日遇着老钱和老项旬假,他俩一不在,你明儿就能早点走。”这也是刚才连贺暗着帮衬赵卿欢的意图所在。
赵卿欢暗自庆幸连贺是个明白人,想着眼下已经很晚了,便不给裴苑再多辩解的机会,赶忙发话让连贺牵好马把裴苑给带走了。
这两日,他们大多忙到深夜,每次出衙门,赵卿欢都让连贺去送裴苑而自己则独行回府。
因为她的翎竹苑相对近些,而且一路过去都是主街,沿途会有一个坊卒的值夜棚,骑马回去用不了多久,相对比较安全。而裴苑住的宅子却在小胡同里,周遭住的也不乏三教九流之辈,虽城里入夜以后都是太平,但有连贺送裴苑回去赵卿欢总更放心些。
深夜街巷,孤身骑马,说赵卿欢心里一点儿都不怵那是假的。四周虽有高挂的灯笼,但摇摇晃晃的似随时都会被风吹灭一般,看着反倒叫人心头一紧。赵卿欢不敢多做耽搁,迎着耳边呼啸而过的夜风声,她又是一抽缰绳,不想让马儿的速度因夜寒湿冷而慢下来。
不一会儿,赵卿欢的眼中便出现了几簇摇曳高燃的火光,她知夜巡坊卒落脚的棚子就快到了,正想松了手中的缰绳放缓了马儿的速度好在那棚子前停一停脚的时候,突然,从左边狭小漆黑的巷子里猛的窜出了一个飞奔的黑影。
赵卿欢连人带马都被那突如其来的黑影给惊到了,就在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的时候,胯下的棕马已经抬蹄仰头嘶鸣了起来。
赵卿欢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就去拉手中的缰绳,然后双腿紧紧的夹住了马肚子。好在官马都是训练有素的,马儿虽惊,但只扬天嘶鸣了几声以后便“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安分了下来。
赵卿欢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纵身下马去寻那从巷子里冲出来的人,可就在这时,从她前后的屋顶上却突然又跳下来了几个蒙着脸的黑衣人。
来者各个身手矫健,在赵卿欢看来用穿天入地来形容也是不为过的。她吓的紧挨着马背站了个笔挺,刚想放声大叫,却听一个黑衣人开口道,“跟丢了?”
另一个立刻回答,“恩,跟丢了,那小子聪明,分明我们已经跟不上了,他还要迎着马冲过去给咱们找点麻烦,此地不宜久留,坊卒很快就要过来了。”
“恩,这次算他运气,撤!”先说话的黑衣人闻言便冲赵卿欢的方向看了一眼,可只那一眼,却撞入了赵卿欢的视线中。
黑暗中,那黑衣人的双眸迥然有神,透着寒意,却又似乎带着一点点的惊讶。可是就在赵卿欢眨眼间,那黑衣人已经一个纵身跳上了屋顶,很快就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赵卿欢本就吓的不轻,偏眼前的一切来的快去的更快,真假虚实似只在她一念之间,好像她睁着眼做了一个诡异的梦可一瞬间这梦就凭空消失了一般,随后她整个人顿时脚底一滑,一屁股就坐在了湿冷的青砖地上。
而果不其然,很快的,远处就传来了坊卒的奔跑声,见着赵卿欢失魂受惊的坐在地上,来的三人先是举着火把四下巡视了一番,然后才面色凝重的跑到了赵卿欢的跟前说道,“赵掌媒,您可是遇着夜盗了?方才咱们听见惊马了。”
官媒衙门这两日连番着都忙到很晚才闭府,钱掌媒早就和南衙的兵曹疏通打点过了,所以各掌媒踏夜而归也并未被沿街的坊卒为难拦下,赵卿欢也是不了外的。
而且这两日她还会特意带着家制的点心在坊卒值夜棚稍作逗留,送些点心混个脸熟什么的也能让她心里更踏实一些。是以这会儿跑来的三个坊卒对她都还算客气,一边关切的问着话一边还将她扶了起来。
赵卿欢确是惊魂未定的,这大冷天的,她却感觉背上一阵一阵的冷汗直冒。
“是……有、有一个黑影惊到了我的马。”大口的喘了几下气以后,赵卿欢的情绪就稍微平静了些,她一边朝那个盯了她一眼的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看了看,一边心不在焉的回了坊卒的话,最终还是把有第二波黑衣人的事给瞒住了。
“黑影?看来定是宵小夜盗之辈!”为首的一个坊卒下意识的就握了握手中的火把,然后转身和同伴说道,“看来要赶紧将此事禀报给孙曹兵,这两日应多加一次夜巡。”
“是的!”令一个坊卒闻言吸了吸鼻子点头附和,“这才出了年就不让人安生,看来这些宵小真是穷疯了。”那坊卒一边说一边还顺势牵过了赵卿欢的马问道,“赵掌媒可伤着哪儿没?”
赵卿欢无声的摇了摇头,那坊卒见状便吆喝了马儿一声道,“既赵掌媒并无大碍,我送您回府吧。”
“有劳。”听到了马鸣,赵卿欢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连连冲那三个坊卒致了谢以后便跟着其中一个迈开了步子。
风声不止,狗吠依稀,赵卿欢一步一步踩着脚下不平的青石砖,心里不由的泛起了重重疑惑。
宵小夜盗么?若说那从巷子里冲出来惊了马的那一个像是宵小的话,那后面几个追上来的却绝对不是。
尤其是那个在夜色中只看了她一眼的蒙面黑衣人,赵卿欢对他竟生出了一种恍然的熟悉感,她认得这双眼睛,而且,不止这眼睛她瞧着很眼悉,连那黑衣人身上沾染的味道,她都觉得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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