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日落时分,陆陆续续便有宾客登门入榭,来的人并不多,且都是文人墨客,赵卿欢不见眼熟,便安安静静的跪坐在西边的小桌边听着梅遇笙吹牛。
“瞧,刚才进屋的那个,对,肚子圆滚滚矮矮的那个,就是徐昌和,徐氏画派的掌派人,那个,就是和徐昌和正说话的那个高个子,你别看他细细长长一个,一手狂草可是写的出神入化的。还有那个穿锦蓝袍子的郎君,那就是翰林院的白学士。”
“翰林学士……白居易?”赵卿欢的视线随着梅遇笙微抬的下颚看了过去,确见一眉目清朗的男子正笑着将手中的请柬递给了身旁的侍者。
“对,就是他,他和元县尉私交甚好,以前方绥之设宴的时候他们两人都是一块儿请的,不过现在元稹在家丁忧呢,这三年里估计在长安城是见不着他了。”
“元县尉才华横溢,只可惜少年郎初落官场锋芒太甚,权贵之忌他也不太在意,眼下去了河南做县尉,又遇着家中大丧,倒是有些可惜他如今的大好时光了。”赵卿欢说着,不由又怔怔的看了一眼白居易,见他虽年纪轻轻两鬓却已见霜白,不禁想起以前曾听说过白居易自幼聪颖过人,读书十分刻苦,所以少年华发看着老成,如今一见,还真果不其然。
而突然间,赵卿欢只觉得梅遇笙暗中用手肘撞了自己一下。她狐疑回头,却听梅遇笙压着声音小声道,“看,沈拓来了!”
这刑部伺郎沈郎君也是圣人面前的一位红人。他的名字,最开始的时候赵卿欢是从顾容云的口中听到的,后来有一次东市闹了惯盗,一连五日连盗二十四家,直接惊动了大理寺和刑部,沈拓还亲自去了一趟东市。那一次,赵卿欢正好在东市府廨,两人便就有过那么一面之缘。
据顾容云说,沈拓此人刚正硬朗,不苟言笑,素有“铁面侍郎”之称,可能也正因他性子格外冷然,所以已过而立之年却还未娶妻,私下也不曾听说他有什么红颜知己。坊间暗传他有“断袖之癖”,不过在赵卿欢看来,这铮铮的铁骨男儿不过是黑脸黑面不得娘子眼缘罢了,若说“断袖”,这沈拓身上还少了那么一股子媚劲。
如果……想到这里,赵卿欢突然猛的转过了身,紧盯着梅遇笙看了看,心中顿念,如果有人和她说堂堂梅九爷有断袖之癖的话,她是肯定会点头相信的!
“看我干吗?”察觉到了赵卿欢异样的眼神,梅遇笙警惕的耸了耸肩,然后忽然又笑着问道,“话说,我们赵掌媒还想不想打赌了?”
“瞧着您这一头热的劲儿,我还真怕被您给坑了。”在外头那些宾客来以前,赵卿欢和梅遇笙足足处了有一个多时辰,梅遇笙带她前前后后的把这沉香榭给逛了个遍,两人倒也算是和平共处了片刻,这会儿聊天,自然没了火药味儿。
“哟,赵掌媒可真是高估我了。”梅遇笙赶忙摇起了头,然后指了指正往两人这边走来的沈拓道,“你说,沈郎君配了宋娘子,可是一招好棋?”
梅遇笙这“抛砖引玉”的功夫拿捏的恰到好处,好到赵卿欢还来不及说一个字,沈拓就已经沉着一张脸站在了他们的正对面。
“梅公公。”
“侍郎大人。”
梅遇笙已经站起了身,和沈拓互行了拜礼。
而赵卿欢也已识时务的默退到了梅遇笙的身后,隐在了多宝阁的后面,所以沈拓并未太在意她。可她离那二人其实不过几步之遥,所以沈拓的声音就清楚的传了过来。
赵卿欢听到他说,“光德坊的案子有劳公公出手相助,如今主犯问斩从犯流放,那一家六口的亡魂终于沉冤得雪了……”
“官场上的话,很无趣吧。”谁知,赵卿欢正竖着耳朵好奇的听着,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云千素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赵卿欢本是偷听,这会儿被逮了个正着,吓的面容失色,压着胸口就尴尬的笑了起来,然后赶紧岔开了话题道,“娘子从哪儿进来?方才门口并未看到你。”
“从后门进来的。”云千素反手指了指便问道,“赵掌媒酒量如何?”
赵卿欢想了想,不敢夸口,便谨慎回道,“能喝那么一两杯。”
“那一会这儿开席了以后,我和赵掌媒在偏厅围炉吃酒如何?”
赵卿欢没拒绝的理由,却也顿时明白了今儿自己会出现在这沉香榭的原因,感情还是仗着云千素的面子了。看来明柳先生是真的溺宠云千素的,知今儿晚上这宴说穿了不过是个私聚的官宴,便是歪打正着的请了她过来,想来为的不过是来陪云千素打发时间的。
但是赵卿欢却觉得她这一趟走的并不冤枉,本来嘛,她也对正堂里那些正在拱手做拜相互寒暄的墨客官吏并不感兴趣,其次,她也想细细的理一理云千素的事儿,所以听云千素这么一说,赵卿欢便是不假思索的就点了头。
两人一拍即合,然后并肩就从偏廊入了南首的一个四方小厅。
那小厅里除了正中的一张花梨木矮几外就没有多余的家舍了,厅有双门,东面是入厅的移门,南边还有两扇紧闭的移门。
赵卿欢好奇的打量了这空空如也的小厅一眼,正想落座,却见云千素已经走到了南边的移门旁,然后反手一拉,“哗啦”一下,移门敞开,竟是别有洞天。
那门外并非堂屋,而是一处甚为私密的院落,迎着回廊灯烛的光亮赵卿欢定睛看去,只见院中有一方冒着热气的温池,池边有两株腊梅,看梅花的色泽品相就知比外院的那十来枝金梅要上乘的多,院中无径,满地鹅卵,偶有嫩绿的青草从石缝中探出,生趣盎然。
此刻夜已渐深,那精致的温池就这样在明晃晃的火烛和月色的映衬下散着暖暖的雾气,让赵卿欢不由好奇的穿着白袜就踩着鹅卵石走到了池边,然后伸手便探入了池水中。
“那是地热泉,可惜今儿外头人太多,不然你我倒是可以享一享贵妃之奢,这池水啊很是养颜呢。”云千素拢着风毛大氅站在廊下,见了赵卿欢的举动也不阻止,还细心的撑开了伞想替她挡了外头正大的飞雪。
赵卿欢自然不敢让她如此费神,便是连连甩干了手就进了屋,却不忘感叹道,“原以为外头的暖房已是巧具匠心了,没想到这里面竟还有如此一处温池小院,当真是精巧别致的。”
“不过是砸了金银花点心思罢了,他有闲工夫,就是爱折腾这些。”可云千素闻言却是淡淡一笑,将那满院无双的心思掩在了轻描淡写中。
随后,便有侍者端上了炭火小炉和荤素小菜,又给两人分别暖了酒后方才退了出去。
赵卿欢顺势端起了酒杯闻了闻,发现那酒香中竟糅杂了梅花的香气,她好奇的浅啜了一下,温酒入喉,甘醇肆意,令她不由的弯起了嘴角。
“这是雪梅酿,我今儿特意从地窖里多拿了好几坛上来,你若可以,咱们就都吃了,来它个不醉不归!”云千素看出了赵卿欢对这酒很是满意,便豪迈的举了杯,还不等赵卿欢做什么回应她就仰头一饮而尽了。
赵卿欢见状也立刻将杯中酒一口灌入,然后倒着空杯笑道,“本今儿就回不了城了,我舍命陪娘子。”
云千素轻快的笑了起来,一边将丸子蔬菜丢入小锅中一边说道,“第一次见赵掌媒我多有怠慢,后来想想当时应该留你住一晚的,可今日再见,赵掌媒却不计前嫌,我心感有愧啊。”
“娘子言重了,第一次是我唐突,不瞒娘子,那会儿快到重阳节了,我怕赶不回长安,所以到了洛阳城便想好了只留一夜,并非娘子之故,娘子无需挂怀。”
云千素闻言便给赵卿欢斟了酒,然后又道,“梅遇笙这个人吧,你瞧着是不正经了些,可心思到底不坏,赵掌媒你也别和他一般见识。”
赵卿欢连连虚抬了一下酒杯,回道,“九爷的事儿,我不敢参与,娘子千万别折煞我了。”
“他素爱和人抬杠,总以为自己一双慧眼能看遍天下有情人,可我的事儿也并未碍着他,师叔也是更冤枉,从头到尾都不曾得罪了他,却偏要被他这样时时刻刻的盯着。”云千素说罢就懊恼的搅了搅锅里的汤汁以泄不满。
炭炉正旺,鲜美的汤汁很快就“咕嘟咕嘟”的烧开了,肉香酒香混在了一块儿,瞬间勾起了赵卿欢的食欲。
只是看看面前眉眼微蹙的云千素,赵卿欢还是默默的搁下了竹箸,然后说道,“娘子是当局者迷,九爷是关心则乱,天底下,愿意这般把别人的事儿当成自己事儿操心的人不多,九爷与娘子的私交相比定是很不错的。”
云千素正吃酒呢,一听赵卿欢的话就叹气道,“赵掌媒也是怕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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