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卿欢只觉得手中这张桃花笺突然烧的慌,一屋三人,两两对峙,她俨然就是那个最多余的。
手中的笺纸薄透轻盈,可上面却承载着相思无度的重量,那一句“心悦君兮君不知”突然让赵卿欢如鲠在喉,眼前的云千素,就这么幻变成了衡阳隔窗而盼的模样,那份深情,蕴藏在女子心底的最深处,寄托在每一天的相思中。
被压抑的记忆顿时如潮水一般向赵卿欢袭来,重华楼里如惊弓之鸟却倔强不服的衡阳,御前垂着头只听梅遇笙娓娓道来而一言不发的衡阳,在前殿廊下和顾容云擦肩而过清泪瞬落的衡阳……
那些情绪,就如同一根根的丝线缠绕在赵卿欢的身上,有时松散,有时紧绷,挥之不去,有增无减。
这世间,情爱最难,难在有心却无缘,难在相思却无守,即便她赵卿欢承媒妁之言,受父母之命,可自问也做不到十全十美。她不过是一介官媒,哪怕促成了几桩天作之合,也不过是天时地利机缘巧合罢了,男欢女爱的事,又怎会由得她来随意拿捏。
想到这里,赵卿欢便将手中的桃花笺郑重的放在了矮几上,然后簌簌起了身。
门口,云千素和梅遇笙还不依不饶的对视着,两人各执一词,慢条斯理却掷地有声。可屋内的赵卿欢却觉得压抑的很,心里那种背负了云千素辛秘的感觉让她尤感沉重。
想来,今天即便是没有梅遇笙来搅局,云千素也会大方的坦然她对方绥之的爱意,这应该就是云千素特意邀她来白氏画坊的用意。
而赵卿欢也敢肯定,这不是云千素心血来潮的念头,她之所以愿意和盘托出,或许是想让她这个官媒知难而退,又或许是想让她这个官媒助其一臂之力,但不管云千素的目的是什么,赵卿欢觉得自己都很难顺她的意。
可就在赵卿欢出神的时候,却被梅遇笙紧紧一拽,径直将她拉入了两人的对峙中。
“既如今贵妃娘娘钦点了赵掌媒来帮你说这门亲事,那姓方的能不能入了赵掌媒的眼,还要由赵掌媒自己说了算。”梅遇笙说着,还将赵卿欢往前推了推。
“梅遇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即便是这辈子都孑然一身做了女户,又哪儿碍着你了?你若逼我,我定会把你的真面目告诉赵掌媒的!”可云千素显然在梅遇笙的面前也不愿示弱,虽她到底矮了他许多,可抬头的瞬间,赵卿欢却在云千素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狠绝。
赵卿欢突然觉得有些心怜云千素,又觉得有些无奈,立刻转了身面对着梅遇笙然后顺着云千素的话继续道,“云娘子所谓的九爷的真面目我真是没有兴趣窥探,我今儿也总算把前后的事都串在了一块儿了,贵妃娘娘不过是个幌子,九爷当时耍了心机让贵妃娘娘召见了我,想必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刻吧。”见梅遇笙神色微怔,赵卿欢只觉心头一冷,“九爷那些玲珑手腕我就不多赘言了,想必云娘子是应该比我还要清楚的。我呢,是承蒙九爷看得起,要让您千方百计的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把云娘子的终身幸福托付给我,九爷看中的,想来无外乎就是我说媒保亲的那一套规矩吧。”
“规矩?”云千素好奇的插了一句。
赵卿欢话语一顿却并未转身,依然背对着云千素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九爷是笃定了我只配门当户对不计男欢女爱的说媒规矩不会在娘子这儿破例的。”听着云千素一阵不明所以的轻笑,赵卿欢又对上了梅遇笙深幽的双眸继续说道,“虽九爷算计的没错,但拆人姻缘折损姻福的事儿,我却不会让九爷这么轻轻松松的扣到我的头上来。九爷的乱债,何须我来替你还清?九爷若是没这份能耐,那还不如趁早结束了你手上的私媒营生,也好还了咱们官媒衙门一个耳根清净前途坦荡,如何?”
赵卿欢这一番指责一气呵成,头一次成功的堵住了梅遇笙喋喋不休的嘴。而她身后的云千素也听的格外过瘾,两个女子虽立场并不相同,可在面对梅遇笙的时候,倒是意外的竟能想到一块儿去。
所以当赵卿欢话音刚落的时候,梅遇笙就觉得自己算计偏了,而且是偏的很的那种。
屋子里的氛围顿时又阴沉了几分,赵卿欢说罢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正想见好就收赶紧功臣身退的时候,门口却突然想起了一阵礼节性的叩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那声音轻重相间,有序谨慎,分明就是一种明晃晃的试探。
果不其然,就在屋里三个人顿生疑云之际,那道移门已是不请自开了。只是这一次,这门开的缓慢温和,和之前梅遇笙开门的急躁大相径庭。
门外,一青袍男子双手插袖正身而立,玉簪墨发、翘头鞋履、腰环刺锦,朗朗如月,气度不凡。
赵卿欢心思一动,正想猜此人来历,却听身旁的云千素已经一声“师叔”喊出了口。
果然是方绥之!
赵卿欢抿嘴后退了一步,巴不得这一刻那高高在上的儒雅郎君看不见自己才好。
可偏今儿她注定了好像是要事与愿违一般,只见方绥之先是对着云千素颔首一笑,然后竟垂了眉眼看向了赵卿欢,竟缓缓开口道,“赵掌媒辞言滔滔、理据有证,说的不错,某还是第一次见着小九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赵卿欢的脸就这么“噌”的一下烧了起来,脸颊的两抹绯红甚至一直蔓延到了她的脖颈,让她顿时特别的局促不安。
非礼勿听真君子,显然刚才方绥之在门外驻足的时候并没有循了君子的做派,但这却不损他那与生俱来的尊者风度,“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这君子三变,似乎就是方绥之最好的写照。
就在这一片沉寂中,三人又听方绥之说道,“晚上我设宴沉香榭,赵掌媒若没什么事儿,就随着小九一起来坐一坐吧。”
“明柳先生的课,晚辈也想学习学习,不知……。”可梅遇笙却压根没有把方绥之的话听进去,反而上前一步就提了要求,一双眼睛还死死的盯着方绥之的手。
赵卿欢好奇的顺了梅遇笙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方绥之竟已牵住了云千素的柔荑。
而就在赵卿欢惊讶的同时,方绥之却开了口婉拒道,“课就免了,我本就没有派帖子给你,你能进画坊已是运气,我的课,你听不到一半就会犯困,若小九你真的闲得慌,就先陪了赵掌媒去逛逛我的沉香榭如何?”方绥之说完,便转身带着闷声浅笑的云千素离开了南屋。
天知道赵卿欢也想笑的,可那笑声到了嘴边她还是咬着牙根忍住了。
不过梅遇笙倒是特别的善解人意,只见他伸了脚一勾门框就把方绥之那挺拔的背影关在了移门外,然后他心气不顺的跪坐了下来,一边倒了热茶给自己解燥一边干笑道,“赵掌媒若想笑就笑出来,憋着容易内伤。”
梅遇笙一说到憋着,赵卿欢才恍然想起自己真的应该先去一下净房,便是匆匆的丢下一句“九爷稍等”后,就提起衣摆拉开移门奔了出去。
看着赵卿欢略显娇柔的身影,梅遇笙本是沾着恼怒的双眸却突然变得深沉了起来。
方绥之、云千素、赵卿欢!
把这三个人捆在一块儿是他走投无路以后想的一招险棋,他或许真的是想偏了,可却依然还是希望一无反顾的来赌一把。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若输了,就大不了随了云千素的意,这辈子让她孑然一身做个女户,那也是谁都不损失的。
这世上的男欢女爱他见的太多了,两情相处,不是山盟海誓就是流水无意,可他却没想到云千素就这么爱的另辟了蹊径。要说喜欢吧,方绥之是真喜欢她,千般溺宠,万般疼惜的,云千素在十二岁那年,方绥之就把自己从不离身的观音金坠送给了她,十五岁及笄的时候,他一挥手,又把自己书房案台上的那尊糯底阳绿白玉金佛送给了她。这两样东西都是方绥之的心头好,当时送给了云千素,一下子就打开了她的情关。从此以后,云千素便是坠不离身佛不离居,活脱脱的一个妙龄少女就这样被这重到不能再重的爱意给压得成天郁郁寡欢相思成疾了。
可不管云千素如何宝贝那两样东西,他梅遇笙就是一眼都看不上的。观音是什么?是心静如水,佛是什么?是普度众生。这两样东西,分明就是方绥之这辈子不能把承诺说出口的可笑寄托。
既不能爱,又何必假意要爱?梅遇笙从前就觉得方绥之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如今更加觉得他不过是为了风度翩翩的耍一次流氓而已!
想到这里,梅遇笙便是一个闷气就把手中的杯盏砸在了桌上,却就在这时,赵卿欢正好拉开了移门。
“九爷还没气完呢?外头又飘雪了,九爷不如去院子里站一会儿解解火?”她难得能抓住梅遇笙的小辫子,若不好好把玩一下,赵卿欢觉得她就太苛待自己了。
梅遇笙偏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赵卿欢,故作惊讶道,“赵掌媒还没走吗?”
“为何要走?”赵卿欢知他明知故问,却依然心情微悦道,“难得明柳先生开口说要请我赴宴,这样的机会若是错过岂不可惜?”
“鸿门宴而已,你真以为是去吃香的喝辣的?”梅遇笙脸上写着不甘,和他素来的泰然若之比对鲜明。
赵卿欢终于发现原来梅遇笙真的也是有死穴的,不由开心的笑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九爷又怎知今晚于某而言是鸿门之宴不是福气临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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