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让我瞧瞧。”叶参议对我说。
我走到他面前,伸出戴了手镯的左手。他将烟斗重新叼在嘴里。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像树皮一样干枯粗糙。“太大了点。”他松开手,念叨着,“手腕怎么细成这样,好像一折就会断,太瘦了。”
“确实太瘦了,但是舞蹈演员都需要节食,没有办法。”萧瑟投向我的目光里满含着心疼,“跳芭蕾的女孩都很苦,姥爷也是知道的。”
叶参议默默抽了几口烟,又敲了敲烟斗。“时间不早了,吃了早餐赶紧上路吧。”他又看了看我的手,“安心收着。要是当不成孙媳妇,就当我的孙女吧。”
“姥爷——”我尚在发愣,萧瑟已经喊出声来,他那黑漆漆的瞳仁深处,浓重晶亮的液体旋转出不可思议的图形。
“我和童忻说话,你别插嘴。”叶参议不客气地喝断他。
萧瑟没有再作声,一双贮满了深情的黑眼睛,像黑宝石一样闪烁着光芒。
“谢谢姥爷!”我也眼眶酸热,几欲落泪,我在心里和萧瑟一样唤着“姥爷”,而不再是“老爷”。
“好了,快吃吧。”叶参议不再说话,继续抽着他的叶子烟,面前青烟缭绕。
萧瑟的烟瘾也上来了,摸出烟盒和打火机,但是叶参议横了他一眼,他又默默收了回去。
屋子里变得很安静,只有碗筷不时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声。
吃完早餐,我想要收拾碗筷,萧瑟抢先去干活了。
餐厅里剩我和叶参议静静对坐着,我很想和老人说几句贴心话,却深感自己愚钝口拙,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萧瑟挺好的,也挺孝顺。”
叶参议眯了眯眼,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一些。“等会儿他出来,跟他说,到外面的石佛龛点香,拜一拜,让神明保佑他出国一切顺利。”他说完便从椅子上站起来,步履蹒跚的走出餐厅。
我拉着萧瑟去了外面院子里的石佛龛前。“姥爷口上不说,其实心里很关心你。”我感慨地说。
“我知道。”萧瑟的眼圈有些发红,“我们一起点香吧,让神明也保佑你。”
他取了六支香,用打火机点上,分了三支香给我。我们一起跪在跪垫上,向神明叩拜,其实我们都未必相信有神明的存在,但是人在亟需安抚慰藉的时候,往往会将精神寄托在那些虚无飘渺的事物上,我们也是如此。
“我们这个样子,有点像古代夫妻在拜堂。”正经跪拜完毕,萧瑟调侃。
“胡说八道。”我娇嗔。
他拉过我的手,轻抚手腕上的玉镯。“姥爷是真把你当孙媳妇看待了,这是传家宝,他的祖母传下来的,一对翡翠镯子,原本分别给了我的妈妈和姨妈。”他换上了感伤的语气,“我妈投湖的时候,手上还戴着这个镯子,后来姥爷把镯子取下,拿回来自己收藏。”
我大为震撼了,这手镯实在太珍贵了,不仅值钱,而且承载着无法言说的人间真情。我忽觉得这手镯如此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真是受之有愧。”
“别这样说,姥爷不会随便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人的,你是我带到他面前的第一个女孩子,又在他家里过了夜,他心里已经认定了你。”萧瑟握着我的双肩,一直望进我的眼睛深处去,“你和我们家有很深的缘分,不管我们将来怎样,这种缘分都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我点点头,心中波潮汹涌,久久不能平复。
临别时,叶参议又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佝偻着背,低头卷着叶子烟,他没有送我们,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们一眼。我走出几步,又回望老人的身影,心中酸酸楚楚的绞动起来。
离开叶家村前,我们最后去了一次情人湖。二十多年前,萧瑟的妈妈沉入冰冷的湖底,留下最后一抹风华绝代。
这个季节月见草花已经凋零,只有枝叶随风颤动着、伸展着。早晨的阳光在湖面静静的闪熠,交织成千万条金色的光芒,像某个神仙洒下的一面金线编成的大网。我望着金光闪闪的湖面,心中恍恍惚惚,一分无法解释的哀愁,淡淡的、飘忽的,从枝叶上落下,从晨光里游来,轻轻的罩住了我。这样美丽的情人湖,还有与这个湖有关的感人的爱情故事,都使我陷入轻愁,那样飘渺虚无,和这早晨的光线一般轻而柔。
萧瑟拔了一根草,拨弄着湖水,搅起了一湖的涟漪。我看到他的眉梢眼底那层浓重的忧郁,也看到他心上那份沉沉的、难以交卸的感情。此去经年,不知他再回到叶家村时,一切景致是否依旧?
从叶家村返回海城岛内后,我们直接去了时光花园红茶馆,开业时间还没到,只有工作人员在店内忙碌。
“瑟哥,你终于滚回来了,我在这累死累活的,你倒好,搂着美人四处逍遥快活。”袁嘉澎一见到萧瑟就大发牢骚,“晚上非得宰你一顿大的,不然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
“见者有份,要宰也算我一个。”沐眠凑了过来。
“你就别掺和了。”萧瑟表现得很无奈。
“沐眠妹子这两天和我一起忙得够呛,你居然让她别掺和。”袁嘉澎将矛头转向了我,“童美女,我和沐眠都被你害惨了,瑟哥为了陪你快活,丢下一大摊事情甩手走人,把我们两个累成了狗。看你面如桃花的,肯定是得到了很好的滋润,嘿嘿嘿。跟我们说说,你俩昨晚奋战到几点,都玩了什么花样。”
我瞠目结舌,脸一定是真正的红如桃花了。
萧瑟正要为我出头,沐眠抢了先:“澎哥,这种话就不要在公众场合说了,童忻脸皮薄,可不比你身边那些花蝴蝶,不要为难人家。”
“脸皮是挺薄的,你看都红成这样了。”袁嘉澎望着我直乐。
“小忻忻——”一声熟悉的呼唤将我从窘境中解救了出来,尹静姝一阵风似地冲了过来,手里拎着一大袋的东西。
“你怎么来了?”我讶异她的突然出现。
“余萌一个人不敢来,我陪她来,顺便帮她拿东西。”尹静姝这才想起她把余萌给丢下了,又转回身去把她拉了过来。
袁嘉澎的目光立即被余萌吸引了。“这位美女是?”
余萌怯生生的躲在尹静姝身后。尹静姝替她回答:“她是童忻的同事,叫余萌。”
“看这长相、身段和气质,一定也是芭蕾舞演员了,跳芭蕾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啊,一个个都这么漂亮水灵。”袁嘉澎一番赞美后才意识到尹静姝的存在,“请问你是……”
尹静姝把嘴一撇。“我就不用介绍了,反正你对我也不感兴趣。”
袁嘉澎的嘴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为什么说我对你不感兴趣?”
“因为我不是美女啊。”尹静姝直白回答。
“哦。”袁嘉澎略微思索了一下,“我觉得你挺可爱的。”
“得了吧。”尹静姝很不屑,“‘可爱’这个词,一听就很没有诚意,就跟万金油一样随处抹。你可以说长得可爱,可以说好得可爱,也可以说坏得可爱。总之,当你找不到什么词形容一个人的时候,就可以随便用‘可爱’两个字应付了事。”
袁嘉澎听得一愣一愣的。“你这张嘴真是厉害啊,我都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了。”
“你终于遇到对手了。”萧瑟一脸的幸灾乐祸,“这位尹小姐的口才可是一流的,要是她当了律师,跟你在法庭上交锋,你估计赢不了她。”
“是嘛,那我可要好好请教一下芳名了。”袁嘉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名片夹,取了一张名片递给尹静姝,“我先自报家门,以示诚意。”
“不就是拿名片骗一下,别说得这么文绉绉的。”尹静姝掠了名片一眼,往口袋里一塞,“我姓尹,名叫静姝,静女其姝的意思。”
袁嘉澎哈哈大笑起来。“静女其姝,女孩含羞不语多么秀丽,你跟你的名字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你跟你的名字倒是挺符合的,嘉澎,加倍膨胀,看看你的身材。”尹静姝反唇相讥,还伸手拍拍袁嘉澎的肚子,“你需要减肥了,太胖的男人容易阳痿,而且将来老婆容易不孕。”
袁嘉澎瞪大眼睛,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萧瑟和沐眠笑得前仰后合,我也忍不住地笑,连余萌都被逗乐了。
“女中豪杰,我甘拜下风。”袁嘉澎不愧和萧瑟是损友,连对尹静姝的评价都如出一辙,同样用了“女中豪杰”这四个字。
尹静姝不再理会袁嘉澎,转而问萧瑟:“萧公子,听说这家店是你开的,以后我来这里喝茶可不可以打折?”
“没问题,我等会儿就给你一张打折卡。”萧瑟很爽快地答应了。
“哎呀差点忘了,余萌做的蛋糕还没有拿出来。”尹静姝的手里一直提着那一大袋的蛋糕,她打开袋子,取出几个大蛋糕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有草莓蛋糕、水果奶油蛋糕、抹茶慕斯蛋糕之类的,余萌自己也提了一个袋子,里面有她做的曲奇饼干、蛋糕卷、肉松面包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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