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在阁楼里坐了太久,男人们终于顾不上女士的感受,纷纷拿出香烟。
屋顶的窗扇虽然洞开着,但狭小的空间依旧烟雾缭绕,渐渐看不清对面之人的脸庞,惟余下彼此模糊的轮廓,像是黯淡灯火之下的影子。
但没有人抱怨空气污浊的此地,其实他们的沉默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除了女子的饮泣像是呜咽的风声,却吹不开满屋凝滞的灰雾。
他在靠背椅上轻轻挪动着身子,像是要站立起来,从而缓解酸痛的腰肢。但他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尽量将后背倚靠在木质的椅背上。仿佛是担心自己突如其来的动作,会让众人更加平添焦虑。
他环顾着沉默的众人,轻轻叹息着。这样的聚会早已不是第一次。他依然记得买下这栋住宅时,他们都爱极了这间附赠的阁楼。于是他的家便成了他们一致赞同的聚会场所。
彼时大家要比现在年轻,还是乐意赏花赏月的年纪,其中有女子站在前来参观的众人背后,带着几分雀跃的欣喜赞叹着,“和小说中写的一样呢,打开窗户,抬头就能看到满天星光。”
她的女伴立刻发出一阵明显的嗤笑,“天啊!天啊!你怎么还是一副文艺女青年的模样,不食人间烟火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记得文艺女青年立刻作出愤愤不平的模样,和现实女青年闹成一团。余下的人对她们置若罔闻,似乎对她们的拌嘴早已习以为常。
他抬眸看着横斜屋顶之上的窗,今天的夜,这般晴朗,当真是抬眼就能看到熠熠的星辉,但生活并非只有文艺呢。
昔日文艺女青年与现实女青年的低泣生生入耳,像是锋利的锯齿,所过之处,殷红一片。
他看着自己指间的烟头,那一星残红,忽明忽灭,像是一只独目。他将那短短的纸烟狠狠摁灭在自己的掌心,热度与皮肉之间发出嗞嗞的声响。
像是依凭着这渗入血肉的疼痛,他终于直起身子,“坐了这样久,你们是什么意见?”
他摒弃了所有的寒暄与前言,不过是言简意赅,“我知道这很困难,毕竟我们都不年轻了,东西在我这里,你们自己选。”
“哪里还需要选?”又是一声烟头熄灭在皮肤之上的声音,像是无需言辞的默契,他的声线却是少年般热血“这是战争!是要杀死我们的战争!”
“战争是彼此抗衡,终有胜负!”发言的是一位女子,语调波澜不惊,想来她遁于幽微光线的面容亦是理性如冰,“这是暗杀吧,我们已经被攻击了。就算是战争,那也是对手先行侵略的恶行。”
“要做,当然要做。”阁楼的一角传来一口分外标准的普通话,有着磁性的魔力,像是受不了那些二手烟,轻轻咳嗽着,“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我们中的一人,但总觉得有些诡异,像是帷幕背后隐藏着什么,真想掀开看一看。”
膝骨、额头触碰木质地板的响声陡然想起,“我们拜谢众位!”
跪地而拜的是年岁已长的文艺女青年和现实女青年。
“起来!我们不需要这些!”一直沉默的男子身形快得像是一尾刺进烟雨的飞燕,未待众人反应,便扶起两位女士,他回首看向站立的四人,音调高昂宛如响彻云霄的鸟鸣,“我们的誓言依旧如铁,你们也没有忘却吧?”
一屋的聚会者,像是被一些情愫集体感染了一般,中年人厚重的嗓音交织在一处,回荡在屋顶、墙壁与脚下的地板之间,“余誓以至诚,歃血为盟,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那么,拿去吧,这些本来就是属于你们的东西。”屋子的主人仰天而望,闭目凝聚着精神。屋中像是闯进了迅疾的风,退避三舍的烟雾中分明有柔软的光影在轻轻晃动,又在众人的身边消弭无踪。
主人复又坐回靠背椅上,双眸中现出一抹疲态,“为你们保管至今,真是很累呢!”
他的神情忽而肃穆宛若陵园中穿行的风,“与会诸君,一旦开始,便要在行杀孽。我们同气连枝,是不是永无悔意?”
“谁会后悔?这是命!”发声的女子依旧毫无情感波动,像是北国河流之上的三尺寒冰,就连暖冬日和的阳光,亦一时间败下阵来。
—————————————————————————聚会月余之后
他回到家的时候,房中空无一人。暗白的节能灯光被灯罩渲染得发灰,向他展现着油漆斑驳的茶几、略略起毛的沙发、柜脚裂开的电视柜、色泽黯淡的地砖,一屋子用旧的东西,就像这处居所,曾经在集资建房时代买下的住宅,此时已经现出晦暗的老态。
就像是一个笑容喜庆的新嫁娘,渐渐在柴米油盐的昼与夜中,失去了红润的脸颊、柔媚的眼神、光洁的肤色,线条渐渐冷硬,筋骨亦上了岁数,轻轻一碰,就掉下些岁月的浮渣。
除却日日相对中收获的争执、磨合、隐忍、退让直至温情,便再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元素了。
而他知晓,他们并无足够的心思与财力去大肆更换。
他先前有一笔投资已经下落全无,他与妻不过是最普通的上班族,薪资并不丰厚,女儿亦在读书,日后大学学费自是不菲。
他知道妻子不会早归,她工作的百货超市今天是集中抽检的日子,她一定很忙。
而女儿的晚自习通常会持续到22点之后。他暂时是孤家寡人了。
他拉开冰箱,想找一瓶冰冻的饮料。他已经在公司吃过外卖,顺道着处理了一些文件,但那份火腿青豆蛋炒饭实在太咸,厨师又加了些许辣酱,让他一路上口干舌燥。
他拧开一瓶乌龙茶的塑料盖,大口灌下,暑热与干渴瞬间消失无踪。他满意地想把瓶子拿到书房,追几集心爱的美剧。
那饮料瓶像是根本根本不屑于和他为伍,骨碌碌地滚落在地。男人想发出痛苦的喊叫,但声音像是被强行压进他的喉咙,就像负责行刑之人将滚烫的死药狠狠灌入他的食道。
周围的一切陡然变得高大,浑身的骨头像是被压缩一般发出碎裂的声响。淡绿色的冰箱门“砰”地一声打开了,甚至震落了女儿从文具店淘来的一枚冰箱贴。
他感到痛苦消失了,甚至整个身体都不再属于他的意识可以掌控的范围。
如果家中安装了监控,他此刻就像是那屋顶之上的摄像头,俯瞰着狭小厨房中的一切。
厨房中的他已经不见了,陈旧的地砖上多了一块包装完好的火腿,火腿和乌龙茶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掌控着,被扔进冰箱的隔板。
他的俯瞰也像是因为断电,而被生生斩断,宛如目盲般,所有的光亮皆离他而去。
冰箱门再度关闭,冰箱贴也回到原位,厨房的灯泡熄灭了,朴素的住宅陷入一片黑暗,男主人似乎从没回来过。
不知过了多久,钥匙插进锁孔,玄关的灯火流泻而下,映照着一前一后步入房门的两位女子。
那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声音清亮像是溪涧的流水,“妈妈,我好饿,今天晚自习要测试,我放学后都没怎么吃东西。妈妈,煮面给我吃吧。”
“好!好!我也饿了呢!”中年女性的声音柔和,洋溢着带着母性的暖意,“很奇怪呢,你老爸今天也回来这么晚。如果我们和他也在路上遇见,那真是再巧不过。”
“妈妈!遇到你已经是巧合了!哪会我们三个一起回家?”少女在浴室大声喊着,那里很快传来淋浴的水声。
热水在炉灶苍蓝的火焰之上“咕嘟嘟”地冒着泡,她将半成品的拉面放入锅中,略略擦了擦额上的汗。
她拉开冰箱,拿出一棵叶片饱满的青菜。她看到了隔板角落里的火腿,那厚实的方块,色泽诱人。
她微微一笑,女儿正是学习疲累的阶段,还是加些肉类吧,虽然只是经过加工的火腿。
她伸手拿出那块火腿,丝丝寒意像是冰冷的蛇类顺着她掌心的纹理游进她的血管。她忽而大惊失色,仿佛那块火腿是一枚灼热的手雷,已经被拉开了引线。
她急急后退,碰翻了流理台上的碗筷,破碎的瓷器在深夜发出格外骇人的巨响。
“妈妈,怎么了?”女儿探进半个身子,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回房间吧!去休息一下。”女人竭力镇定着自己的惊惶,像是要拙劣地遮掩一地的狼藉。
“妈妈。我来帮你!”她转身去拿扫帚。
“住手!回你的房间!回去!”女人的声音陡然凌厉,带着喷涌的怒火。
女儿愣住了,像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愤怒的母亲,被母亲的气势完全震慑了。
“回去!”女人再次厉声命令着,仿佛用出了浑身力气,捧着火腿的双手亦在微微发抖。
少女愤懑地转身而去,卧室的房门被大力地阖上了,屋里传来“嘤嘤”的抽泣声。
女人盯着手中的火腿,像是不愿再因为睹物而无所作为,她将火腿再度放进冰箱,反手关上炉灶的开关。用力地抹干满脸的泪水,颤栗着拿出手机。
旅社的迎宾铜铃再度响起的时候,千良和阿力已经睡下了。
也许因为晚间他们对练了一会剑术,此时阿力的睡相四仰八叉,肌肉饱满的古铜色手臂搭在千良身上。却与对方清瘦俊秀的面容,相得益彰。
卧房之外,传来式神敲门的声音。因为是自己的式神,千良率先醒来了,他带着几分无奈,推开阿力强健的手臂。
他扣动手指,宽大的睡衣瞬间化作T恤与仔裤,他有些自嘲地一笑,即便只是面对自己的式神,他也不愿太过随意。
“千良,真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阿姨警官急急走上前来,又担忧地回头看着一同前来的访客。
千良向高大的女警官身后看去,沙发上坐着面色苍白的中年女人,她瞪大的双眸中皆是恐慌的阴霾,此刻大概只是依靠一丝残念,才得以维持神智。
她的身边坐着与千良仿佛年纪的少女,脸上是不明就里的疑惑神情,但大抵是因为警方在场,所以不敢高声问询。
中年女子捧着一个保鲜盒,姿态颇为自卫。千良看了一眼那个盒子,便知道那里装着干冰,他对那份寒意再熟悉不过,女人显然是在小心保存着什么。
“她说他的丈夫就在那个盒子里,准确地说应该是变成了一块火腿。”阿姨警官谨慎地选择着词句,显然亦是有所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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