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那么开心吗?因为即将来临的新世界吗?”少年的声音在绵延不绝的水声中,寂寥地响起,仿佛是隐居的陋室迎来旧友的拜帖与轻叹。
千良心中一惊,复又露出了然的笑意,照旧在花洒下冲洗着头发,他梳理乌发的手指微微颤抖。
恶魔假造的肮脏打结的头发已然消失了,他抹了一把短发上淋漓的水珠,隔着湿润的水汽转身看着对面的少年。
他再度看见那张英武的古铜色面孔,一如那深夜时分的初见,他依旧穿着洗得发白的旧短裤,裸裎着半身威武的古铜,金色的光线像是穿越窗棂的落日笼罩在他的周遭,仿佛生怕他再遭遇半分横祸。
千良隔着冰冷的水幕向着他凄凄一笑,已然熄灭的哀伤与愧悔再次化作烈焰、洪水、风暴与轰隆的雷鸣,要致他于死地。
他双膝跪地,一任轰然而至的冷水抽打在光裸的脊背,少年的身影动了起来,像是要将他扶起。
少年忽而尴尬地笑了起来,看着自己健壮的手臂穿过对方的肩头,“阿良,我不要你跪我。我只想听一听你的心。”
他深深叩首,在飞溅的水花中扬起一张青白的脸,“即便我抹煞了你的残识,看来仅以人类的力量根本无法让你的神识消失。
他露出一星苦笑,“但现在的你,看上去温和多了,是因为神性的高贵吗?
你是想听我的心吗?其实这世间哪有什么大义,又有什么坚守呢,甚至连良善也没有吧?
最重要的永远是生与死,呱呱坠地的生,宛如灯灭的死,以及不愿亡故的凡世之心,大抵活着永远是最重要的,也唯有活着才能在这繁盛喧闹的人间,抵达功成名就、熠熠生辉的幻境。
阿力,守护这星球的神明已然陷入沉睡。吾肉身单薄,救不下所有之人,于是我不会舍命于沙场,看那无数战士马革裹尸。
我唯有如此,将双蛇的印迹刺进肉身,以救下大多之人。而这世间本就有堕落的罪者无需救赎。
阿力,我要那统御众人的权力,也许我可以净化这样的人世,也许我可以让这星球的蔚蓝青空永世不灭。
权力啊!最终它会麻醉我的挣扎,我的愧悔,我的疼痛,宛如最醇美的烈酒。”
他叩首在地,宛如敲响木鱼一座,声声虔诚。暮色中的少年渐渐模糊了轮廓,像是玻璃窗上的水汽,在日光、晨风与渐渐明媚的温度中,化作了无踪痕的灰烬。
他仿佛看到少年的笑意,空旷如同拈花一顾。他向着那残影伸指如爪,复又握拳成团。
他看着一地冷水中自己被金光遍染的泪水,仿佛灼热的焰火,燃尽三千婆娑的一地繁花。
“原来你们那里的房租这样便宜!”夜色中的小食摊灯火迷离,映照迷蒙的食物热气,力华灌下一大口冰冻的啤酒,笑得满面春风,“你说还有空房,就在你们隔壁,那我明天就搬过去,省下的钱,可以寄给家里,存下来以后结婚用!”
收工之后的饭局是力华召集的,他一向喜欢在一日的劳作后,稍稍饮些啤酒。
今日在旅社内三人相谈甚欢,报酬亦是可观,再加上刚刚揽到新的活计,对方竟是委托旅社的侍应生支付了丰厚的定金。于是聚餐便这般水到渠成。
一向寡言的小勇亦是一脸兴奋,自从那次的电钻事件后,师父就一直觉得晦气,不愿再收他当学徒。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间顾客盈门的旅社内,他仿佛一瞬间掌握了全部技术。
师父甚至和颜悦色地打来电话,说他可以出师了,这次旅社的活计工钱也全部归他,算作出师贺礼。
他拿着旅社的报酬和新活计的定金,那厚厚的信封简直是他这十来年见过的最大一笔钱,他想病床上的母亲一定可以再度绽放笑容吧。
永杰看着一脸兴奋的力华,不禁笑出声来,“那好啊!搬家如果需要帮忙,就叫我们,大家在一起也有个照应。”不远处的炒锅噼啪一阵乱响,像是在附和着他们的喜悦。
“好嘞!干杯!”力华像得胜的勇士般举起酒瓶,玻璃碰撞的清越声音像是陡然投入湖水的石子,搅碎了小摊上昏黄的灯火。恰如他们其后接到的那些电话,碾碎了他们几瓶啤酒、三两小菜、数把肉串的幸福。
千良如常坐在旅社的前台,连和夜归的客人打招呼都一如往常,仿佛白日的杀戮早已烟消云散,而手腕之上的蛇环亦只是可以轻易擦掉的纹身贴纸。
他盯着笔记本的屏幕,若无其事地晃动着鼠标,仿佛只是在浏览着网页。
观测式神的影像很快浮现在现代科技的显示屏上,只需调试得当,式神传输的信息简直和亲眼所见一样,并且监测常人的式神自是不会暴露踪迹。
千良向电脑坐近了一下,看着他们放下手机,奔向依旧灯火通明的自助银行。
“你们也是家里急需用钱?”力华有些颓然地坐在自助银行的台阶上,一下下地抓着头发,“杰哥,你说我们会不会遇上诈骗了?”
“虽然我们三个几乎同时接到电话,太巧合了!但电话里确实是我媳妇的声音,账号也是家里的。怎么会是骗子。”永杰挨着力华做了下来。
“唉呀!”力华忽然一声惊叫,“你看我一着急,把明天的房租钱也汇给家里了!”、
“华哥,要不你明天就去我和杰哥那里挤一挤。”小勇最后走出自主银行,拍了拍力华的肩膀,“反正做完新活计,剩下的工钱也会拿到。”
“对,挤一挤,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不方便的。”永杰向着力华淡淡一笑,忽而又皱起眉头。
“怎么了?你看上去脸色不好。”力华关切地看着永杰棱角分明的面孔,“是在担心家里吗?我们暂时回不去,也只能先好好赚钱。”
“我倒不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毕竟暂时无能为力,也没必要太过烦忧吧。”永杰遥望着远方广场的街灯,幽幽地叹息着。
“我说出来,你们可别说我迷信。”
他略略停顿,看着身边的两位同伴,“我们三个都遇到了奇怪的命案,真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次又这么凑巧一起在那间旅社干活。”
“这天下就是无巧不成书啊!”力华站起身,伸展着双臂,“大家在一个行当,一起干活也不稀奇。
至于命案,就算有什么妖魔鬼怪,我在老家听人说过,阳气一旺,邪魔自然不敢近身,我们三个大男人住在一起,什么都不怕!我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就去你们那里!”
“对!有杰哥在,我什么都不怕!”小勇笑着向力华挥了挥手,“杰哥超级可靠的!”
千良看着他们走向银行对面的公交站台,深夜的站台人影寥落,似乎还能听到广告牌惨白灯管的“滋滋”声响。他合上笔记本的翻盖,轻轻闭上双眼——那位名叫永杰的师傅真是敏锐呢,然而那不过是常人程度的警觉罢了。
他随手扯下手边一株吊兰萎黄的叶子,绿色的盆栽仿佛毫无知觉。他想起一篇欧洲植物学者所写的论文,科学研究表明植物也会有疼痛和记忆。
但眼前的植物即便可以感知那肢体离断的剧痛,似乎亦无法反抗呢。
宛如那位永杰师傅,他会不会再转一次车,才能回到郊外的住所。单薄的木板床依旧咯吱作响,霉点斑驳的屋梁横陈着巨大阴影,棉被的一角护住腰腹,他是不是会带着那关于鬼怪的疑虑陷入梦乡。但无论如何未卜先知,他们亦只是此刻枝繁叶茂的吊兰,生机勃勃,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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