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良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有着一张干净的面庞,眉宇很温和,“你是在我进门后不久方才来到此地吧?你又借用了一副好皮囊呢!”
“又借用?真是有趣啊!”男人笑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那么我倒要看看你这少年巫者的观察力,上一次我是借用了何人的身体?”
“是那位拉面店的老板吧!”千良回之以微笑,“也是第一桩命案的目击者之一呢。恶魔所过之处,必然会有硫磺的气味呢,这也是你不屑于吞噬的气味吧,就像是一面耀武扬威的旗帜。特意要告诉人类,你们曾经来过。
你之所以要选择那位面馆老板附身,大抵是因为那间拉面馆的地段,是人群聚集之地,那间店又是民工师傅们最喜爱的食肆。是啊,手艺精湛,食材精良,味道鲜美,分量充足,真是深受食客好评呢。这样的店铺作为你的观察前哨,简直再好不过。
你从地狱穿越封印后,大概和茵蔯一样失去了大部分力量,因此你只能选择附身人类,挑选猎物,构造术式为你的主人输送力量,毕竟大规模的直接杀戮,你已经做不到了。”
“想不到人类也会聪明如斯。”男人笑意邪魅,像是绞刑架下的妖花,和着亡魂、残血、惊惧与喟叹,在夜色中烈烈飘摇,“出于礼节,我将告知我的姓氏,我是侍奉别西卜大人的德特西尔,此刻我要再度发问,如若疑虑无法彻底消除,你所希冀的合作与契约绝不会来临。
千良躬身致意,语调诚恳如同一心要拿下订单的谈判代表,“今日得见,荣幸之至,君既为饕餮君主的代言,吾自会知无不言。”
“真是少年无畏啊!”男人神情肃穆,身子如柱石般傲然而立,风自玻璃门的缝隙无孔不入,盘桓在二人之间,撩起几许咖啡的苦涩香味,像是看客般小口啜饮着提神的饮料,静观着深夜的一场对峙,“根据我所了解的资讯,观星人拥有最敏锐的目力,虽然我是在你进店之后,方才降临此人类肉身,既然身为巫者的你都能发现,为何那个观星少年没有发现?他和那位半神为何不联手将我击杀?”
“终归是在怀疑我寻求合作的诚意呢!”千良幽幽轻叹,望向狭长的店铺尽头,目光仿佛涣散在彼处微弱的灯光之中。那里依旧飘荡着血液的甜香,两位曾经灵力卓绝的少年横陈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已然了无生气。风扇的光影依旧如同飞鸟的羽翼阴影划过他们失却血色的面庞,像是引魂的幡,凄凄地哀悼着。
“我自会回答你。其实,你理应对你拥有的能力自信才是,无论力量如何被封印削弱,作为侍奉于别西卜大人麾下的战士,吞噬之力亦不会消亡,你在俯身的那一刻,就吞噬了你的所有痕迹。即便是以观星人的力量,也难以发现蛛丝马迹。
但我不同,我是曾与茵蔯短兵相接的巫者,通过那次战斗积累的讯息,我创制了一个术式,可以用来探察恶魔的行迹。这个术式并不完美,可以施展的范围极为有限,您恰好在这个范围中。所以他们根本无法发现你,更不用说联手击杀了。
至于我,既然是希望订下契约的一方,更是不会揭穿你的附身。
至于死去的他们,皆是力量卓越的人类,往昔与我亦是挚友,但是他们决计不肯进入崭新的世界,因此我以他们的亡故来展示我的诚意。现在,您的疑虑可以打消了吧?”
“很精彩的回答呢!”男人嘴角上扬,像是刚刚聆听了一场绝妙的演奏,“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订下契约了!”
男人伸出右手,黑色的光华像是一尾游弋的黑蛇在他的手腕直至掌心妖娆地闪动着。千良略略后退,神色倨傲,“我要见到别西卜大人,我只与他的王杖订下契约!”
“区区人类吗?居然妄图一睹君王的尊荣?”男人神色狠辣,语调傲慢。“你以为我会答应你这卑贱之身的请求?”
“哦?卑贱吗?您大概忘记了历史!”千良迎上对方鄙夷的神色,眉宇间皆是刀刻般的决意,“路西法的地狱集会之上,难道不是你的君主提出那个建议?是你的君主将人类视作摧毁天国权柄的目标,正是你的君主将人类视作同等的对手!(注:地狱集会——关于撒旦在地狱万魔殿召开的会议,以及别西卜提出的建言与计策,参见约翰.弥尔顿著《失乐园》卷一及卷二)如果是可以作为汝等对手的生灵,岂会是卑贱之身?难道你自甘堕落,自认卑贱吗?”
“自大的人类!胆敢如此巧言令色!”男人嘶吼着,温和的容貌瞬间变得狰狞,双眸中燃起苍绿色的火焰。
“我奉劝您千万不要动怒!”千良声调冷淡,仿佛只是在对一个乱发脾气的顽童进行说教,“穿越封印抵达人间的地狱住民并非只有您一个,他们所代表的的君王亦绝非仅有别西卜大人一位,向各位君王输送力量以期击碎封印的术式也绝不止一桩。
而洞悉这一切的却唯我一人,我提供的协助也只有一份,更何况我们千家掌握着地狱封印的关键咒文。这样的缔约者,您认为别西卜大人会拒绝吗?并且我相信别西卜大人亦有发问,他和您一样对所谓狡猾的人类存有疑惑吧?
难道您在恐惧吗?担心我伺机偷袭,恶魔何时变得如此软弱?即便别西卜大人身处封印之域,身为人类的寒冰又怎能对他损伤分毫?
又或者,我们就这样争斗下去,我在此地将您灭口,再去寻找一份合作者?以您现在被削弱的实力,我有自信可以完胜您。我倒是可以去找找上次身受重伤的茵蔯小姐。”
千良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像是一层模糊的白霜。
愤怒的德特西尔终于在他的注视下,平复了满脸的怒火,换上了宿主温和的面容,却依旧带着刻骨的轻蔑,“但愿你不会被地狱的烈火吞没,施展你最强的守护风雪吧,护住你羸弱的肉身。”
“哦!那是自然,我还要留下这性命来达成契约,分享这个星球呢!”千良看着展开漆黑膜翼的男人,笑意在唇角绽放。
男人身后的职员室变化了,再也不是只有简易桌椅的狭小房间,彼处像是被提前而至的暗夜覆盖,仅以目力难以探知那夜幕之下的真颜。男人展翼而起,像跳水者般没入那未知的黑暗,却不见一丝涟漪。
千良结出手印,呼啸的风雪裹住他瘦削的身形,他紧随男人身后,踏入不知前路的通途。
地狱的温度很高,有如熔炉。火海与硫磺的湖泊随处可见,就像森林中的植株般稀松平常。那些火焰却并非人世明亮的色彩,灰暗的火光分毫无法照亮周遭的阒暗。
一切都是灰蒙蒙,仿佛雷雨之前阴云不开的天光,压抑的、沉闷的、荒芜的,寂寞又不见人迹。那荒凉的景象像是无垠的黑暗星空,是无情的黑色潮水,吞没了无数光年之内的星光。前方飞翔的男人惟余一个模糊的阴影,宛如空旷天地间羽翼寂寥的飞鸟。
千良周身的风雪几乎成了此地唯一明丽的色彩,他像是一团飘移的月色,执着地将一抹微光投向无边的墨色。
千良默默计算着时间,感知着周遭的能量,他知道男人即将停下,能量的波长已然接近他所熟知的封印之地。
黏稠的暗色中传来洪亮的音色,高傲宛如头戴冠冕的国王,“何人将我呼唤,搅扰吾之沉睡,那活物的气味从何处传来,为何在这囚禁之地,近在咫尺一般!”
德特西尔收拢了巨大的膜翼,单膝着地,“我伟大的君王,我将传信中提到的人类引至此地,请允许我相信,我的唐突已然得到君之准允。”
“我问候您,别西卜大人,我乃身负战巫之力的人类,执掌封印之谜的千家独子,曾将魔女茵蔯击败的战士!”千良躬身致意,他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像是一位期待着天地奇景的旅人,在即将扑面而来的鬼斧天工之前颤栗不已。
“我听到你血脉颤抖的声音,我看到你在地上的战绩,我感知到你内心的恐惧与希冀。你这手染鲜血的屠戮者啊!你这少年啊!你因何背叛你的种族,背弃你的同盟,背离你族徽的荣光?”千良对面的暗地像是翻滚的潮水一般左右分开。
别西卜立于他的面前,正如久远的诗歌中描摹的那般,“他的面色虽有憔悴,眉宇之间依旧闪耀着威严王者智慧的光辉,他矗立着,如同大智大贤,他阿托拉斯般的双肩,足以将重任担当。”
千良深吸了一口地狱燥热的空气,再度低头致意,“别西卜大人,孱弱如我,又怎敢在您面前有所隐瞒。
所谓的种族、战友与家族的荣耀,又怎能与人类的**在罪与善的天平之上共享平衡。我目睹里会的僵化、异能的傲慢、常人的堕落。
我不要那恶欲弥漫的人间,我也不要做那冷漠机构的棋子,我更不愿在毫无结局的战役中目睹吾身垂死。
我要那君临天下的王座,我要那万人之上的权杖,我要那净化人间的实力。别西卜大人,您的身姿如此伟岸,您的智慧被万众称道,你的力量令人心生敬畏,因此我选择您。
我会助您击碎囚禁您的牢笼,我愿与您分享这个星球,我所要的回报只是统御万民的权力,我会定期向您和您的军团奉献粮食,您只需管束您的军团不在人间滥施杀戮。
大人,只要常人如常生活下去,谁也不会发现我们的契约。”
别西卜在阴影中露出颇有兴趣的笑意,“真是有趣啊!曾经我向那位大人建言攻击的种族——人类啊!今日竟然已经成长为这般野心勃勃的模样,但如果汝连半点**亦无,我又怎能相信你的诚意。
但我依旧要问你,若我拒绝你的邀约,你又会如何?说出你的底牌吧,年轻的巫者,这既是诚意的体现,亦是你对长者的尊重!”
“我当然藏有底牌!”千良声调高昂,像是因为即将得到的结局而心有昂扬,“如若没有筹码,我怎敢请求一睹您的尊荣。尊敬的大人,请看看这封印之地吧!
虽然您可以隐藏自己的踪迹,但却无法突破那封印的四壁。您的属下德特西尔以失去力量为代价穿越了封印。但封印却针对您这样的实力者设置有更复杂的防御,如果是您试图穿越封印,大概结果就绝非只是失去力量那样简单。
若您拒绝我的请求,出于净化人间,统御人类的目的,我必然会孜孜不倦地找到下一位合作者,若那人全然不顾曾经同在地狱的情分,在您的封印之地将您的力量悉数夺去,那么……”
“住口!污浊的人类,胆敢将伟大的君主侮辱!“德特西尔的断喝打断了他,“这是地狱,我可以顷刻间将你撕成碎片!”
“德特西尔,不要在客人面前失礼,我们亦曾是沐浴光辉的种族!我们的羽翼亦曾和雪一般洁白无瑕!”别西卜语调威严,仿佛身处高高的王座之上。
“对手展露实力,难道不正是诚信的象征吗?就算方式有所不当,也总是好过虚伪的谎言,你是要饮下虚妄的鸩酒,还是一时的良药苦口?”
“请原谅我的唐突。”德特西尔躬身致歉,却依旧满脸愤懑的神情。千良直视着地狱的君主,丝毫没有闪避目光。
“巫者啊!此刻我只能选择相信,伸出手来,与我订下牢不可破的契约!”别西卜在阴影中靠近千良,他手指修长,动作优雅,依旧镌刻着昔日的完美痕迹。
两道黑色的光芒宛如蛇类在别西卜的小臂和手心游走,千良昂首向前,仿佛被念到名字而登上领奖台的竞技优胜者。
漆黑的光像是茁壮的藤蔓般缠上千良的手掌和前臂,忽而长出三角的蛇首,两条黑蛇首尾相连,交错在千良和魔君紧紧相连的手上,一瞬间断成两截,各自没入他们苍白的皮肤。
“离去吧!巫者,在这封印之地,我将继续吾之长眠。巫师啊,他们不仅侍奉过神明,他们也曾与恶魔交换契约。”别西卜的身影向更浓重的暗影中后退了几步。“巫者啊!你不过是延续了其他先祖的道路,毕竟你的身上没有任何神明共鸣的神迹,这样的你,令我稍稍安心!余下的事情,德特西尔自会协助你,我期待着重回大地的那天!”
别西卜舞动着暗夜般的羽翼,火海与硫磺一时间充溢着千良的视线,遮蔽了他的目力。他听到德特西尔拍打膜翼的声响,对方抓过他的肩膀,带着他飞入飓风般飞扬的炎热气流。
眼前陡然变得明亮,千良不得不抬手遮住咖啡馆里横斜的日光。眼前又是那间飘荡着苦涩香味的店铺,混着着亡者的血液腥甜。
德特西尔背靠着吧台,眼神中皆是跃动的怒色,他一言不发。
“哦?你还在为我刚才对别西卜大人的不敬而生气吗?”千良扬起眉毛,换上一副打趣的语调,“不要如此小气,我们已经是同盟了,我们将一道为别西卜大人征战!”
“同盟?我可没有别西卜大人那么豁达?”男人紧咬着牙关,像是拥有坚不可摧的决意,“那里失去性命的两个少年,曾经不也是你的同盟?但结局呢?
所以,我依旧要验证!我要以别西卜大人赐予我的权限来验证!”
“验证吗?”千良蹙起眉头,语调依旧轻松,“听起来很像数学验算呢?”
“你真是幽默呢!”男人的双眸透出几分狠意思,“看看吧,完整的契约应是双蛇交错,首尾相连!可惜,你的双蛇根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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