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忽然近了,仿佛伸手就能触到,忽然又低了下来,带着她向后荡去。
“哥哥,再高点。”曾几何时,她也离天空那么近过,触手可及,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却让她热衷上这样的游戏,拖着那个被她唤作哥哥的男孩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游戏,乐此不疲。
秋千一荡一荡高,天空近了,又远了,再近了,再远了。同样的游戏,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从申时到日暮西垂,再到天幕降临。
风王府被查封多年,早已成了所有人的禁忌,方圆十里,别说人烟,就是飞禽走兽都不见一只。常年不见天日的王府后院,突然就升起了一缕明火。
昔年的闺房早已看不出旧时模样,灰尘布满,杂乱不堪。
凤栖缓缓踱步,跳动的烛火将她纤细的身影投在窗上,婀娜有致,木槿紫的衣袖轻扬,灰尘飞起,落下,厚厚一层。
门外传来悠扬的笛声,凄凉婉转,凄凄复凄凄。凤栖屏息听了一会,转身出了闺房,抬头,月夜之下,房瓦之上,俊秀修长的身影遗世独立,锦衣簌簌,衣角飞扬。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凤栖看着那人,两片唇瓣相碰,凄婉的歌声不觉溢出,和着笛声飘扬,缓缓流淌在这荒凉的院子,平添了几分凄凉哀愁。
那一年,她四岁,他八岁,他牵着她的手,由家臣护送逃离旧都,准备从城外的运河搭船离开,彼时,他们的爹娘,生死不明,他紧握她的手,告诉她,我会保护你的,死也会!
追兵从风王府追到城门,再从城门追到城外运河,厮杀声,兵器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家臣护着他们兄妹一路奋战,杀出一条血路将他们送上船,却因为一只火箭而功亏一篑。
然后呢?
然后,她失足落水,他不顾一切下水救她,她被送上了岸,可却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他回来。
一句死也会护你的承诺,一语成箴。
“你,打算待多久?”歌声停,笛声歇,凤栖看着顷刻间就到她眼前的男子,喏喏问道。
“你待多久,我就待多久。”他一手拿笛,空着的手伸到她的头顶,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却注意着不弄乱她的发髻。他一直都记得,她一贯是最懒也是最爱美的,总是懒得打理自己,却又总爱央着母亲为她梳好看的发髻,就连碰都不让他碰上一下。
小的时候他好玩,都是想要去逗她,每回都要把她气得小脸鼓鼓地,恨不得咬他一口的模样。
“不要老是弄我的头,会乱的。”凤栖伸手拍掉了他的爪子,鼓着包子脸,亮出尖尖的虎牙,一副你要弄,再弄我就咬你了的样子。
男子忍俊不禁,倒是很听话地收回手,“你现在住在瑾王府?”
“嗯。”凤栖点点头。
“搬出来吧。”顿了一会,他道,“你若想呆在星渺,我陪你呆着便是。只是星渺恐怕近日有变,瑾王府也不安全,你还是……”
男子的话还未落下,暗处就有人突然出现,单膝跪地,“主子,有人夜闯天牢。西藩王,被劫了。”
“西藩王?”男子还没说话,凤栖倒先一惊,她可没有忘记,现在负责审理西藩王叛逆一事的正是御连泽,西藩王被劫,谁劫的人是谁都好,御连泽都会受到牵连的。“御连泽如何了?”
暗人抬头看了男子一眼,见男子点头,道,“舒王被召入宫,此时还在御书房中。”
“除了舒王,御书房还有何人在?”凤栖看着那名暗人,想着男子还真是厉害,竟然连皇宫中都有眼线。
“云世子,瑾王爷,摄政王和北藩王。”
“摄政王与北藩王对此事有何意见?”苍云代还在皇宫里的事她知道,摄政王和北藩王她也能猜到,就是这瑾王?
“摄政王和北藩王都一致认为应该立即派人追查西藩王的下落,并严惩舒王。”暗人顿了一下,又道,“瑾王,也认为应该严惩舒王,以儆效尤。”
“瑾王。”凤栖低头,她也想不明白瑾王为何会有此态度,但是她很清楚,现在的局势容不得摄政王就这么将御连泽拉下台,一旦舒王下台,皇帝少一条臂膀不说,还会增涨了摄政王的气焰,到时候东藩王和南藩王回京,三藩王集合,再加上一个摄政王,削藩成不成不说,皇帝不被削就不错了。
“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的?”男子看着凤栖,淡笑问道。虽然他不想卷进星渺的权势争斗,但只要她在一天,他就不可能坐视不理,置身于事外。
凤栖想了想,问道,“郁香阁在洪喆可有分家?”
“有。”郁香阁名满天下,洪喆虽比不得京都繁华,却也是星渺屈指可数的大城市之一,郁香阁自然会在那里落户。
“从京都到洪喆快马加鞭也需要一日夜时间,我到星渺那日,御连琛压着大批药材从京都去往洪喆,虽是假意,但做做样子,也要足以以假乱真。毕竟他要瞒的是苍云代,不弄得真一点,苍云代就是想假装不知道都不好意思。”凤栖淡笑,“药材这种东西,保存是最难的,受不得潮,明不了火,此去洪喆,没个三五日定然到不了。”
“郁香阁在洪喆有分楼,那就一定有基础,要想拦截下这批药材,也该是轻而易举才是。”
“你倒是看得通透。”男子笑着拍拍凤栖的脑袋,“光是药材,只怕不足以让摄政王就此放过舒王,毕竟靖王不在京中,舒王就是皇帝唯一的嫡亲兄弟,他不倒,加上苍云代,左膀右臂,如虎添翼。”
“若是再加上御连玖的一条命呢。”凤栖勾唇笑开,她可没忘记,小巷中尾随她的人。
男子挑眉,这才想起他在小巷中发现的那个人,看向凤栖的眸里多了几分清明,“原来是你做的?”
“可不就是我嘛。”凤栖巧笑嫣然,“麻烦哥哥将他送到摄政王府,并让人散布消息,说是御连玖碰上劫走西藩王的贼人,不敌重伤。”
“你是想将御连玖也给卷进去?”御连玖身为负责京都安危的官员,遇上劫走西藩王的歹人,却没能拦下,这样一来,失责的可就不是舒王一人了,摄政王再怎么想除去舒王,也定然不会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毁八百的损招的。
“虽然不怎么好,却也只能这样了。”凤栖也有些无奈,若非得已,她也不想这么做,“苍云代今天不是被困在皇宫,就是呆在摄政王和北藩王身边,完全就没有时间反应,想要助御连泽脱身,只怕也有些困难。”
“那边这么做吧。”男子知道凤栖的顾虑,这一步棋一旦落下,星渺的风云,只怕就真的要掀起来了。他挥了挥手,暗人得到命令,隐身退了下去。“跟我回郁香阁吧。”
凤栖摇摇头,“今夜御连泽只怕会去瑾王府,我有些事想问问他。”更重要的是,她今日独自离开,溯斐没法复命,肯定会跟苍云代如实相告的,有些事她也不是很清楚,但总是要说明白的。
“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凤栖点头,由他他带着,飞身跃上风王府的屋顶,飞跃而出。凤栖低头看着那座曾经载满悲伤欢笑的大宅,心里涌起一抹不舍,曾几何时,她以为这里会是她这一生的归宿,可她失了它,曾经,她也以为她这辈子只怕是再没机会回来这里,可今日却回来了。
沧海桑田,世事无常。
男子并没有用轻功将凤栖带回瑾王府,而是带她顺着街道慢慢地走了回去。夜色渐深,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偶有几个晚收的摊档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回家,家,这些字眼从来就是她不屑的,因为她从来就没有过家,可此时此刻,她却油然而生一种天下之大,何处是家的凄凉感。
月光凉凉,将二人的影子不断拉长,四周寂寂。
从风王府到瑾王府,不近的距离,却总有到头的时候,看着近在眼前的瑾王府,男子突然停下脚步,幽幽叹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凤栖的脑袋,“到了,进去吧。”
凤栖低头看着地上自己和他的影子,突然沉默下来,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男子轻笑,推了推她,“进去吧,夜寒露重,你身子弱,吹风不好。我在郁香阁,若是想来,便过来吧。”
凤栖迟疑了片刻,随后点头,在男子温润的眸光中走向瑾王府。
凤栖回到北苑的时候,苍云代还没有回来。
溯斐不在,唯有红姨迎了出来,慕阙站在客居的门口,看着她走进来,夜,深沉,北苑却是灯火通明,烛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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