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你等等我呀。”
“哥哥,哥哥,你别跑那么快,我跟不上的。”
耳边都是那个孩子嗔怪恼怒的叫喊声,纷纷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是谁在追逐,是谁故意脚下忽快忽慢地逗谁玩闹?
凤栖环视四周,脚下不由自主地顺着那个声音,缓缓慢慢地朝里走去,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她,在牵引着她,一步步走进着这座破落的大宅。
假山长廊,枯水老树,名贵的琉璃尊花盆里除了干竭的泥土便再无一物。
凤栖似乎可以看见这里曾经繁华的模样,温文儒雅的男主人,腰间别着一把长剑,掌心因为常年习武而覆上一层厚厚的茧子。温柔如水的女主人,长裙曳地,笑意温柔,她绣着好看的苏绣,看着院中的孩子们玩耍,男孩顽皮,总是逗着女孩,女孩被逗急了,张口亮出两颗虎牙,啊呜就是一口,疼得男孩哇哇大叫。
凤栖有些恍惚,闭着的眼睁开,眼前的假山长廊间杂草横生,败落的树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着,耳边那个孩童的喊声似乎也随着她的渐渐深入而渐渐飘远。
好似从来就不存在一般。
“这里,是哪?”低低的喃喃声溢出,凤栖从没有想过会得到回应。
“这里是风王府。”低低的声音好似在回答她,又好似只是在诉说一个事实。
凤栖一惊,转身回头,却见长廊尽头的小台上背着她坐着一个人,锦衣玉带,风姿悠然。他盘膝坐着,膝上放着一把琴,手指微动间,轻幽幽的琴声溢出,好似来自天外,却是近在眼前。
“是你。”只一眼,凤栖便认出了他,风雅筑的公子琴师,“你怎么会在这里?不会是跟着我来吧?还有,你方才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凤栖几步快走,直接跃上了小台,站在他对面问道。
公子琴手下不停,轻幽的琴声不断,“姑娘一下子就问了我三个问题,是要我先回答哪一个呢?”
“自然是一个一个来了。”凤栖看着眼前的人,他独身坐在铺满灰尘的地上,周围杂乱,背景萧肃,却依旧淡然果定,公子翩翩。
公子琴笑,没有异议,“这里不过一处荒废的宅落,一不是姑娘的地盘,而不是云世子的院落,琴为何会在这里,似乎不用向姑娘报备吧。而姑娘又晚于琴一步到此处,怎么说也该是姑娘尾随琴来的才是。”
公子琴看着凤栖说不出来话的样子缓缓而笑,“至于这里,是风王府。”
风王府?这个名字她不是第一次听,那天那只小云雀带来的字条上,不就写着‘帝京都,风王府’六个字吗?这两处地方,跟她有什么关联吗?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星渺根本没有什么风王吧。”凤栖一脸的不信,“没有风王,又何来的风王府?”凤栖的意思很明显,你分明就是在耍我,我才不上当呢。
“不过短短十载,竟然已经无人记得那盛极一时的风王府了吗?”公子琴抬头看她,嘴角挂起一抹讥讽的笑,“树倒猢狲散,所以连你也忘了吗?”
凤栖一怔,不知为何,看着公子琴嘴角的笑意,会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风王府,不是星渺的风王府,而是前朝的风王府。”公子琴嘴角的笑没有减少分毫,却让凤栖觉得畏惧,“喂,你……”
凤栖担心地伸手,还没碰到他,就被他大力地甩开,凤栖一个不稳,险些就撞到一旁的柱子上,“连你也忘了吗?你忘了,哈哈哈,你竟然忘了!忘了好,忘了好啊。”忽而又道,“你忘了,凭什么就你忘了?”
公子琴突然似疯魔了一般,仰天哈哈大笑着,儒雅的面庞带着几分放纵,几分悲痛,几分连凤栖都没有看明白的情绪,却着实把凤栖吓了一跳。
“是因为他吗?是因为他吗?”大笑着的公子琴腾地起身,他膝上的琴因为他的动作砰地一声掉落在地,‘铮’,琴弦断裂,尖锐的声音刺得凤栖耳膜发疼。
还不待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公子琴就已经一个箭步飞了过来,抓住凤栖的肩膀,恨恨地摇着,嘴里不断地喊着,“是因为他吗?是因为他吗?”
一声又一声,就像一把大锤,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沉闷地疼着。疼得凤栖极力想要挣开他如铁一般坚固的手,但无奈武功不及人家,只能双手捂着耳朵,却怎么也阻不了那魔音一般的声音入耳,“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主子,主子,”有一道声音插进来,凤栖隐隐知道有人使劲拉着摇着她的公子琴,“主子,你冷静点,你这样会伤到她的,她是凤栖公主,是小小姐,是小小姐啊!”
公子琴似是没有听进那人的话,还是一个劲地重复着那句话,那句让凤栖倍感心痛的话,“是因为他吗?是因为他吗……”
无阳见公子琴已有入魔障的迹象,而凤栖也因为他的声声质问而头疼欲裂,心绪不稳。他心下一横,一手成刃,重重地劈向公子琴的后颈,却不想公子琴的速度比他更快,反手扣住无阳的手,狠狠一甩。
“哈哈哈,哈哈哈……”甩开无阳,公子琴又突然放开凤栖的双肩,仰天长笑,运气轻功就向外掠去。
“公子。”待无阳反应过来,公子琴却已消失无踪,他本欲追去,却见凤栖双手保持着捂耳朵的姿势,蹲下身,双手环膝,痛苦地蜷缩着。
无阳脚下一顿,看着凤栖的眸光里有敬重有怨恨,还有一丝意味不明,“玉梨花,碧铃铛,一萧九曲,一舞繁华,风王府的国仇家恨,风氏一族的百年声名,小小姐真的忘了吗?”
说完,他再不停留,足下轻点,就这么追着公子琴消失的方向而去。
破落的宅院瞬间安静下来,空落落的,只有那一个蜷缩成一圈的人儿,独自在凄冷的寒风中垂泪。
凤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只是觉得心上很疼,就像针扎一样疼,一下一下,她想逃,却怎么也逃不开。
微睁开眼,眼前已是朦胧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那一架断了弦的古琴,孤孤单单地被遗落在那里,无人拾起。
凤栖颤抖着伸出手,在碰触到那架琴的时候,抖了一抖,眼泪瞬间便如泉涌。
漆黑的夜,是谁在凄凄哭诉离别?狂啸的风,带来了谁的噩耗?伤心,彷徨,悲痛欲绝,她抱着那具已经冷透了的身体坐在尸骨成堆的风王府,连眼泪都忘了如何流。
父王,柒儿找不到哥哥了,你帮我找找好不好?父王,你为何不理柒儿?你也不要柒儿了吗?父王,柒儿会乖乖的,你不要丢下柒儿一个人,柒儿会害怕,柒儿会害怕的。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凤栖只感觉她被揽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凉凉的触觉让她打了个寒颤,想要退缩,却被更大力地揽住。
“我不会丢下你的。”收了收手臂,注意着不让自己伤到他,男子右手横过她的腋下,左手穿过她曲起的双膝,将她连着琴横抱起。“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不知道是因为得到承诺,还是因为这个怀抱太过安全,她竟没有了刚开始的抗拒,温顺地窝进他的怀里。心中的负面情绪开始收敛,渐渐沉寂。
男子抱着她跃下小台,稳稳地落地,而他面前,天青色的衣袂翩翩,依旧是温润如玉的面庞,只是没有了往日惯常的笑,“一定要这么逼她吗?”
男子不回话,只是抱着凤栖的手紧了又紧,直到凤栖因为疼痛而蹙起眉头,他才微微松了手劲。
“与你无关。”清冷声线幽幽想起,却像是一个火星,直接就点燃了天青色男子心里的火。
“如果你所谓的保护就是无穷无尽的伤害,那就与我有关。”天青色的衣袖一甩,一贯温润的声音里却带了几分决然,“苍云代,我不介意她爱你,我也不介意她忘了我,但请你不要伤害她。她忘了,是好事……”
声音渐渐淡去,眼前的天青色衣袂已然消失无踪。
苍云代立在远处,怀里的凤栖静静,小院静静,他的心,却是静不下来。
直到许久,清冷的声线才再次响起,飘散在这破落的宅院中,“可我介意……”她忘了我。
凤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好似很久,久到日升月落,久到时间一年一年流逝,久到梦里的婴孩渐渐长大,久到她学会了调皮捣蛋,学会了撒娇卖萌,学会了撒泼耍赖,她还没有从梦里醒来。
凤栖跟着那个女孩儿,看着她奔跑,笨拙地追着前面的男孩儿,男孩儿跑得很快,她追不上,却一直没有放弃,“哥哥,你等等我……”
“哥哥,哥哥,你等等我……”
这一次,男孩儿似乎听到了她的叫喊,停下脚步,站在台阶上看着追他追得气喘吁吁的女孩儿,弯起手指,曲成一扣,不痛不痒一下弹到女孩儿头上,“笨小柒,怎么都追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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