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撵着日子,就这样过了三天。
雨念抱着自己那条红色的围巾,在病房里也整整坐了三天。
围巾没有送去清洗,上面还沾着柯念晶的血,仿佛,还余有她手掌的温度。
这样抱着,就像是抱着母亲。
这是她身前最后触碰的东西,也是唯一留给雨念的东西。
窗外又下起了雪,雪子混着雪花,没完没了地下着。
前些日子还未融化的积雪,又重新覆上一层。
渐渐地就成了坚不可摧的冰块。
明明病房里的暖气打到了最大,可雨念的身体还是没有一丝温度。
她靠在窗边的墙上,一双眼紧紧地闭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窗户不知何时被她打开了,雪花打着转,肆无忌惮地往她身上钻。
发丝和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已经被打得透湿。
任司远进来的时候,被那股陡来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这几天,他人也跟着瘦了一大圈。
眉心拧了拧,大步走过来,把窗户关上。
雨念没有动静,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任司远在心里叹了口气,弯腰,探手抱起她的身体,“念念,地上太凉了,我们去*上坐着。”
“…………”还是沉默。
任司远也习惯了,只抱起她放到*上,替她盖好被子,又去浴室里抽了一条干毛巾出来。
细心地替她擦拭着头发和脸颊上的水珠。
最后把手上的毛巾放到*头柜上,握住她的手,“念念……”
雨念的长睫颤了颤,苍白的唇角噏动了下,算是回应他了。
任司远的眸光紧了紧,半响后,才缓缓地道,“柯姨的葬礼安排在明天。”
听到这句话,雨念豁然把眼睛睁开,瞪得大大的,空洞的目光看向任司远,像是在抗议,又像是在做着徒劳地挣扎。
眸底流转的悲痛和那难以言说的凄怆,就像是一道寒流,在她的泪腺上无情地肆虐着。
也狠狠地撞击着任司远的心脏,那股子疼在胸腔里窜开,蔓延到瞳仁里,化成了一片湿润。
再开口时,嗓音也跟着暗哑了,“念念,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
四个字,仿佛像是巨石,从空中砸下来,压在胸口让她无法呼吸,也根本无法承受。
她痛苦地再次闭上眼,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低低地开口,“送我去一个地方。”
她报出了佟雨扬此刻所住的别墅地址。
任司远怔了下,有些不明白,但是压着心底的疑惑,没有问出来。
只点了点头,“好!”
……………………
任司远载着雨念来到了别墅。
看着那戒备森严的大门,任司远终是按耐不住,问了句,“念念,这里是住了谁吗?”
“雨扬!”雨念轻轻地回了句,便径自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任司远还一脸震惊地坐在车里。
怎么回事,雨扬怎么会到这里来,他不是在意大利吗?
来不及深想,任司远连忙跟着下了车。
管家从雨念进园的那一刻,便已经知晓,早早地出来,站在了门口。
“佟小姐,您来了。”管家上前打招呼,看着她那张太过难看的脸色,目光沉了沉。
“雨扬怎么样了?”雨念问她。
“佟少爷……”管家顿了下,脸上露出一抹凝重的神色。
雨念拧了拧眉,心里大抵也猜到了是什么情况。
抬脚往里大步走去。
而后跟上来的任司远却是被门口的保镖给拦住了。
雨念回头,说了句,“是我的朋友!”
保镖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示意了下,他们才放开手。
任司远追上雨念,一同走进了别墅。
刚到大厅,就听到楼上传来佟雨扬那声嘶力竭的怒吼声,“你们滚出去,滚……我不治了,你们让我去死,让我死……”
紧接着便有熟悉的摔碎声传了出来。
雨念眸光一凛,脸色越发地难看了,眼角眉梢跟着布上了一层寒霜。
她抬脚往楼上走去。
管家连忙跟了上去。
任司远有些受惊地怔了怔,也顾不上打量别墅,也大步走了上去。
刚走到走廊上,佟雨扬那嘶哑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你们再过来,我就死在你们面前,出去。”
“好,佟少爷,我们出去,你别激动……”
很快,就看到医生们,缓缓地从病房里,退了出来。
主治医生见到雨念,连忙跑了过来。
“佟小姐……”
“他怎么了?”
医生一脸忧心,朝身后的健身室,指了指,“我们借一步说话。”
健身室。
医生把佟雨扬的身体检查报告递给雨念,沉重地说,“佟小姐,佟少爷的身体状况,比我们预想得要差很多,他所涉的毒·品相当复杂,目前,已经对他的神经系统造成了不小的损害,他的行为和意志,已经到了不受他自己控制的地步了。”
雨念整个人都在颤栗。
“你说什么?”一旁的任司远初次听到这种言论,还以为是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
毒·品?
怎么可能,雨扬怎么会沾染上这些可怕的东西,任司远不敢置信。
金发医生看了他一眼,眼有疑惑,“这位先生是……”
任司远却是有些失控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逼问,“你刚说什么?你说雨扬怎么了?”
“你……”金发医生想说什么,又看了看雨念,很快便明白过来,能进来这里,想必是和佟小姐有着非常亲密关系的。
“司远,放开他!”雨念无力地开口。
任司远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手指被他攥得发了白,重喘一声,还是松了手。
医生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对上任司远那双深邃的眼睛。
叹了口气,“佟小姐,刚才你也听到了,佟少爷的心理状况也十分令人担忧,他抗拒我们对他进行的一切治疗,他总在逃避,完全不能面对和接受现在的自己,我们的心理医生,每天都在为他进行疏导,但是,情况并不乐观。我们并不想对他一直实行强制措施,那样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反而会加剧他的病情,目前最关键的是他要一点一点克服他自己的心理障碍,才能真正地走出困境。”
医生的话砸下来,就像是一个个深水炸弹投掷到雨念的身上。
她的灵魂被炸得七零八落的,连拼都拼凑不起来。
她一脸惨白地转身,往佟雨扬的病房走。
佟雨扬还在尖利地叫喊着。
医生们根本不敢轻易闯进去,他目前的精神状况,实在太糟糕。
不敢刺激他,怕他伤了自己,只能让心理医生努力地开导他。
雨念走过去,“让我来!”
医生们让开一条过道,雨念走到门口。
此刻佟雨扬站在窗前,手里举着一把医用剪刀,正疯狂地往钢化玻璃上凿着。
双手也奋力拍打着窗户,整个人都显得异常地狂躁不安。
别墅的窗户都是经过特别处理的,钢化玻璃外面都有铁架护栏护着。
目的就是防止,毒·瘾发作的病人,会产生幻觉,萌生出轻生或者自杀的念头。
跟上来的任司远,一眼看过去。
目光触及到佟雨扬那枯瘦如柴的身影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天,那还是他所认识的雨扬吗?
佟雨扬是背对着门口站的,不知道他们来了。
雨念要走进,任司远一把拉住他,“念念,危险!”
一旁的心理医生也劝道,“佟小姐,现在还是不要进去,佟少爷,情绪很不稳定。”
雨念一根一根地掰开任司远的手,不顾他们的劝阻,就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佟雨扬回过头来,见到雨念。
他眸光一颤,举着剪刀就对她喊道,“你出去,出去……”
雨念冷着一张脸,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义无反顾地走过去。
佟雨扬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整个人往墙角挪去,一边大叫,“你不要过来了,再过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雨念抿着唇,一言不发。
门口站着的医生们,一个个紧张得满头大汗!
任司远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来。
佟雨扬被雨念逼到了房间的墙角,他浑身颤抖地缩在哪里,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雨念的眸光凛冽,像是一把利剑,锋刃得足以将他凌迟。
佟雨扬没脸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垂下满目苍夷的双眸,只咬着牙,用祈求的声音对她说,“姐,你让我去死吧,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真的受不了了……”
戒·毒的过程真的太难熬了,他宁愿一了百了!
“好,你真的想死,我成全你。”雨念距他只有一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佟雨扬怔了下,抬起讶然的眸子,看向她。
似是没料到她会答应他的要求,很快他又听到雨念说。
“把手里的剪刀放下来。”
他摇头,“姐,你别逼我。”
“放下!”雨念厉声吼了句。
佟雨扬涣散的瞳仁猛地一缩,一抹狠决就从眸底涌了上来。
雨念看到了那丝狠厉,可她一点都不畏惧。
“放下!”她再次提高音调强调。
“姐……”佟雨扬痛苦地叫了她一声。
雨念被他那声姐叫得,双目一凛,抬脚就朝他大步走了过去。
在佟雨扬还未反过神来之际,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剪刀就狠狠地掷到了地上。
下一秒,拽着他胸前的衣襟就朝房间的浴室走去。
雨念的步子很大,佟雨扬被她拖得踉跄,差点摔倒,加上雨念的手劲极大,他被她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雨念一脚踹开浴室的门,将他拖进去。
打开盥洗池的水龙头,毫不客气地就将他的头摁了进去。
她开的是冷水,这种天气,那彻骨的寒凉侵袭过来,冻得佟雨扬大叫。
凉水一下子就灌满了整个池子,佟雨扬的头全浸到了里面。
因为难受,因为缺氧,他的身体开始本能地挣扎。
他的手攥成拳,朝雨念的身上挥过去,脚也踢着她。
可雨念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一样,越发用力地摁着他的头颅,脸上的戾气可怕至极,像是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佟雨扬,你不是想死吗?你反抗做什么?”
“唔……”
所有人都被雨念刚才哪一个动作吓到。
任司远听到叫声,跑进来,被眼前这一幕狠狠一震。
雨念脸上的表情肃穆得有些可怕,那样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她的脸色铁青着,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凌厉得似刃。
“念念,够了!”任司远进去阻止,这样下去真会闹出人命的。
“出去!”雨念对他吼道。
任司远被她那盛怒的吼声怔住。
“出去!”见他不动,雨念又吼了声。
“好,我出去!”任司远束手无策,只能做投降状,一点一点地松开手,身体也一步一步往后退。
重重地看了眼佟雨扬,他的挣扎渐渐小了很多。
眼有担忧,再次提醒道,“念念,雨扬会受不住的,难道,你还想再失去一个亲人吗?”
亲人两个字。
飘到雨念的耳朵里,让她浑身一颤。
母亲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幕就从脑海深处涌了出来。
她看着自己手里的雨扬,莫大的痛苦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手一松,佟雨扬虚软的身体就倒在了他的脚边。
他蜷缩在地上,面色苍白,剧烈咳嗽着,被冷水浇得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雨念站在原地,从上而下地看着他那副难受的模样。
心口像是有一把刀子在剜刺着。
佟雨扬也抬眼,朝她看过去,面目森寒,不知是被雨念的动作惹恼,还是毒·瘾开始发作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猛地一下,就掐住了雨念的脖子。
将她整个人都压在了浴室的墙壁上。
刚松一口气的任司远,被佟雨扬这突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要过来拉开他,雨念却是朝他伸出了手,再次阻止,“出去……”
任司远咬了咬牙,手指被他攥得咔咔作响。
抬起的脚,顿在半空中,最后也只能退回去。
佟雨扬不遗余力地掐着雨念,雨念也不反抗,只直直地看着他那双眼睛,“佟雨扬,你要死,我陪你一起,反正,妈妈已经走了。”
佟雨扬猩红的双目一颤,像是受到巨大的打击,他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步,“你说什么?”
“妈妈已经被人撞死了,在准备来看你的那天早上,如果连你也不想活,我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也毫无意义。”雨念一脸绝望地靠在墙上。
佟雨扬抱着自己的头,拼命地摇着,不,不可能。
“你骗我!”他不相信,妈妈怎么会被人撞死。
一定是姐姐骗他的。
其实,在佟雨扬的记忆里,对母亲的印象真的浅得可怜,他甚至都不太记得她的样子长什么样了。
离开她的时候,他还太小,根本就还没懂事。
而这么多年,在他的心里,一直视姐姐为母亲。
是姐姐承担了所有母亲的角色。
对母亲,他更多的是一种释怀。
他遗憾过,也埋怨过,却从未像姐姐那样恨过母亲,也许是他从小根本就不缺乏母爱。
他更多的是期待,期待有朝一日,他们母子能重逢。
毕竟是血脉,他终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本能地拒绝,他不愿意相信,也无法接受。
“你是骗我的,我不信……”
“我也希望这是一个谎言,我也想相信,这其实是上帝给我们开的一个玩笑,可是,不是,她真的走了……”
“不,我不听……你不要说了,我不听……”佟雨扬抱着自己的头,转身要冲出了浴室。
看到门口站着的任司远,他冲过去握住他的肩膀,“哥,你告诉我,我姐她刚才说的都是骗我的,我妈还好好的对吗?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去看他的吗?”
看着他这个样子,任司远眼眶发红,不忍打击他,可一切都成了事实。
“雨扬,你姐……你姐她没骗你……”
“不……你们都是骗子,骗子……我不信……”
佟雨扬推开任司远,捂着自己的耳朵,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然后在房间里,开始乱蹿。
雨念从浴室走出来,看着他那仓惶而又无助的步伐,心里一阵绞痛。
他就像是祥林嫂一样,拉到人就问,“我姐,她是骗我的对不对,我妈还好好的对不对……”
医生们,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问到最后,连他自己都问不出口,他才抱着自己的头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拼命地锤自己的脑袋,拼命地锤。
雨念走过去抱住他。
“姐,我是个混蛋,我是个不孝子,都是我,姐……我罪该万死……”佟雨扬自责着。
如果不来看他,母亲现在肯定还好好的。
如果他没碰这些该死的玩意,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看母亲。
可……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毁了……
他的梦想,他的人生,现在连母亲的命都搭了进来。
“雨扬,好好活下去好不好,求你了……”雨念痛心地说。
“姐……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活下去,只会拖累更多的人,尤其是姐姐。
“那你就有脸这个样子去见母亲吗?”听他说着这些丧气话,雨念恨铁不成钢。
“……”他怎么有脸去见母亲,一点都没有。
“活下去,就当是为了妈妈,也勇敢的活下去好不好……”雨念哭着求他,“雨扬,我现在只有你了,为了我,你也活下去好不好……”
“姐……”
佟雨扬心里火辣辣的痛,却不忍再看到雨念失望,“姐,我答应你,我再也不寻死了,无论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我都会振作起来的。”
雨念抱紧他,欣慰的眼泪哗地一下,落下来,“雨扬,谢谢……”
谢谢你没有抛弃我!
…………………
从别墅出来的时候,佟雨扬已经体力不支的睡过去了。
任司远把车往医院的方向开。
到半路的时候。
“念念,柯姨的事要告诉佟伯父吗?”
雨念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
半响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了!”
就这样吧,生前不能相守,死后,又何必再见,爸爸知道了,只会多一个人悲伤而已。
母亲生前都不愿见他,死后,她那般狼狈的模样,肯定第一个不愿被父亲看见。
“毕竟相爱一场,真的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你爸见吗?”
“没必要了,如若有缘,来生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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