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噗”一声,就见他嘴里亦喷出一口鲜血。
他身子晃了晃,却依旧紧紧抱着离影,生怕把她摔倒在地,生怕她感到冷,感到孤寂……
离影的头枕在他的臂弯里,她嘴角的笑容是那么宁静,宁静的让人不期然地感到心伤。
“傻丫头,你怎么就是个傻丫头……”
耶律琛笑着,怀抱离影,坐在地上就那么一直笑着。
他的笑悲怆至极,目不转睛地盯着怀中的人儿。
他眼里没有泪,没有一滴泪。
心里明明充斥着无尽的伤痛,愤怒,却凝结不出一滴泪。
他喃喃着,喃喃着,片刻后,他不再出声。
他不知,不知自己的眼角竟迸出鲜血,顺着脸庞滴滴滑落。
他的感情,所有的感情,在这一刻消影无踪。
同时,他的生命似乎也已燃尽,了无生机。
忽然,他猛地抬头,一双滴血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皇甫熠:“为什么?为什么我抛去自尊,抛去骄傲,都不能替她换得你的原谅?为什么不应允我娶她?你可知道,为保证定国公主有吃食,有水喝,她一路西行,有多少天是在偷偷挨饿?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皇甫熠站在一旁,动也不动,像是陷入沉思,于他之言,一句也听不到。
“说话啊!你说话啊!你为何不说话?只要你说不是你的错,她或许就不会选择结束生命,是你的沉默逼她的,是你逼她自行了结……”耶律琛控诉着,声音嘶哑,控诉着皇甫熠的残忍、冷血、无情!
嘴角掀起一丝冷笑,皇甫熠身上骤然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王者之气。
为什么?
他有何资格问?
离涵仰头逼退眼里的湿润,想抱妹妹离开,却被任伯用眼神阻止住。
“放心,离影没死!”他启用密术,传话给离涵。
登时,离涵身子一震,哀伤至极的目中露出错愕,转瞬,那错愕化为感激。
他看着任伯。
任伯轻点头。
“离影自断经脉的瞬间,被王爷出手阻止了。”怕离涵不信,他再次启用密术传话。
离涵哭了,似个孩子般哭出了声。
将离影轻轻放置到地上,耶律琛一步一步走近皇甫熠,嘶声吼道:“告诉我,你为何……”
不等他后话道出,皇甫熠抬眸,对上他滴血的赤红双目:“你娶她?你能给她一世幸福,一生只有她一个女人吗?”他是气愤,气愤离影没护好她,但他没想以死来惩罚,因为他坚信,她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
少女情怀初绽,真正初绽,不是因他,而是站在他眼前的这个男子。
于他来说,这是件值得高兴之事。因为他不想离影对他生出的朦胧感情,在未来某日,不得不面对他的冷言斥责。
更不想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儿,为此感到心烦。
但眼前这男子,他的皇室身份,注定他此生不会只有离影一个女人。
离影是离涵的妹妹,可是在他心里,他亦将其视作妹妹,能为她做点事,他觉得有必要。
耶律琛怔住,他被皇甫熠问住了,竟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皇甫熠凝视着他,语声清冷:“你是东旬的琛王,后院女人不说无数,但也不少吧!而那些女人,给你怕是已生下子女,是与不是?”
低下头,耶律琛依旧说不出一句话。
他是没王妃,那是因为他的王妃已去世两年,可是侧妃,妾婢他还是有的,且庶出子女……
“离影是个简单的女子,就你那后院,你觉得她呆在里面,能应付得了吗?单就这方面,她嫁给你只会心生痛苦,何谈幸福?”皇甫熠说着,也不管耶律琛的脸色变化,续道:“你,或许会成为东旬的国君,到那时,为制衡朝堂格局,后宫嫔妃将会无数,离影就算做了你的皇后,就算你将所有的荣*给她,你觉得在深宫之中,她能活多少时日?”
耶律琛无言以对。
后院女人间的争斗,与男儿沙场作战一样,亦是战争……
虽不是血肉横飞,血气弥漫,但残忍度不亚于沙场。
离影是简单的,是直接的,她应付不来那些尔虞我诈,阴损腌臜手段。
基于这点,他能给她幸福吗?
“回答我,你能给她幸福,能护她一生吗?”皇甫熠逼问。
能吗?
他能吗?
舍弃一切——身份,地位,甚至是皇权!
他能舍弃这一切吗?
带着她找个与世无争的地方,过只有他们两人的生活?
他可以做到这一点吗?
“我,我可以护住她……可以给她幸福……”良久,耶律琛呐呐道。
皇甫熠微微冷笑:“身为王爷,你或许可以护住她,可是你有你的野心,到你成为东旬国君后,你又是否能做到后宫只有她一人,你能吗?”
野心?
他有野心吗?
先前有太子在,他是没想过那个高位。
太子死后,他被父皇碍于朝臣压力,贬至桐城,那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东旬迟早是他的,他会回去,会有朝一日登上那个高位,看哪个还敢对他放肆!
他甚至还想过,收复失陷城池,脱离大周掌控……
他想的很多……
此刻,在这袭青衫面前,他觉得后面的那些想法,尤为可笑,尤为不自量力。
大周有熠亲王在,东旬与吕齐永不会有翻身的一天!
耶律琛想到这,敛起思绪,眼神伤痛而愤怒:“我若说我能给她幸福,若说我会放弃一切,你信吗?你又是否能让她复活?”
皇甫熠目光一冷,一字字道:“放弃一切,你舍得吗?你舍得丢下你的抱负,放弃一切吗?”似是看穿耶律琛的心思,他声音冷而讥嘲。
沉默片刻,他又道:“离影没死,你离开吧!”
耶律琛愕然,禁不住后退两步。
回过头,他看到离影已被一样貌俊挺的男子抱在怀中,她没死,她还活着,可他的心思却被眼前的青衫看穿,看透。
“我就算有朝一日成为东旬国君,只要你将她许给我,我向你保证,此生只有她一个女人!”耶律琛抿了抿唇,忽地眼神灼热,言辞灼灼道。
她还活着,他不能没有她,他确定自己的感情,此生不能没有她,那么,他就要足够强大,为她撑起一片天,做到无人敢拿他的私事大做文章!
皇甫熠唇角漾出一丝浅笑,但那笑尤为尖锐:“那就用你的行动说话,用你的行动证明你有那个能力给她幸福,你可以走了!”
朝离涵摆手,他不再言语,只是遥望远方天际,定定地看着。
耶律琛薄唇紧抿,好一会后,一字一字道:“我、会、做、到!”语落,他恋恋不舍,深望离涵怀中的人儿一眼,而后,转身一瘸一拐离去。
“你今日给我的痛苦,迟早你也会尝到!”到院门口时,幽沉,不甘心的声音,自耶律琛唇中漫出。
他好想即刻带走离影,回到东旬,回到他的王府,但那抹青衫阻止,不要他立时立刻拥有幸福,对此,他很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
他只能等,等到足够强大,足够有能力掌控东旬时,方可出现在那抹青衫面前,求娶她!
皇甫熠的心蓦地一阵揪痛。
耶律琛的话显然刺激到了他。
痛苦?
他这么些日子以来,哪天,哪一刻不是活在痛苦,煎熬中?
只要找到她,他就不再饱受痛苦,就不再……
“王爷,咱们今日可还进城?”任伯问。
皇甫熠轻“嗯”一声。
“离影醒来要是知道王爷为她做的事,必会感激涕零!”久听不到他说话,任伯温声道出一句。
皇甫熠脸色沉冷:“我用不着她感激。倘若……倘若顾二真……”他说不出,那个他不愿面对,不愿去想的结果,他说不出,眼神骤然一冷,他语声凌厉道:“她将会比今日更惨!”
任伯脸色微变。
他明白皇甫熠说的不是虚话,但他清楚不让离影即刻嫁给东旬琛王,不和那男子走,完全出于皇甫熠对离影的爱护。
“王爷放心,王妃绝不会有事,指不定她这会就在城中某处。”那个奇女子不是个短命的,她活着,一定好好地活着。
闻他之言,皇甫熠脸上稍有动容,淡淡道:“走吧!”
任伯应声,与他同时凌空而起,飘出别院。
洛府。
“你不是能看懂星象吗?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天色微亮,洛翱骑快马赶回府,脸色难堪,盯着洛霜道。
十多年前曾出现过的异星,昨晚骤然亮于夜幕之上,这……这实在太过诡异。
洛霜眉头紧锁:“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十多年前就出现那么一会,便消影无踪,前段时日,我有说过中原方向出现异象,但那异象并不明显,却不成想,昨夜灵月上空就突然多出那么一颗璀璨星辰。翱,你说会不会是锦公主……”
“怎么可能?”洛翱沉着脸,道:“她是个什么样子,你我还能不知道?再者,她远在大周,不可能回到灵月。”
“怎么不可能?你可别忘了我刚刚说过的话,中原方向曾有过异象。”洛霜面上表情看着尤为凝重。
洛翱看着她:“当初她离开灵月,你可是用了手段,他们中无人知道如何返回。”
“这倒也是,可要不是她,那颗异星又会是哪个?”洛霜来回在屋里走了数步,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洛翱听,“该不会当年果真是双胎降世!”
“照昨晚的情形看,应该是这样没错。”洛翱颔首,紧跟着神色一凛,冷冷道:“昨晚异星才显现,想来那孽障尚未进京,我这就传令各个城门口,对进京的人大加盘查。”
“嗯。”洛霜点头赞同,“就照你说的做。”多年过去,仗着她的喜欢,深爱,他的口风真够紧——风清!
眸光微闪,她又道:“我会再问问他,当年究竟如何做到瞒天过海。”
洛翱没有说话。
“那个……”洛霜朝他脸上望了眼,嘴角翕动,终道:“有一二百毒人折了!”洛翱抬头,似是没听明白她的话:“你说什么?”
洛霜轻咳两声,语声轻柔道:“是阿罗擅自从幽门带人出去的。”
“放肆!真是被惯得无法无天了!”
洛翱大怒,一掌拍在桌上。
“顾连城死在了你那个便宜女儿手上。”洛霜又道。
“那些毒人皆是丧命在顾连城手上?”洛翱却像是没听到她刚刚说的话,而是冷着脸问道。
洛霜摇头:“他们一行有六人,逸寒也在里面。”
“他到了灵月?”洛翱身子一震,出言确认。
“阿罗亲眼看到的,不过,现在还不知他有没有进入郦京。”想着很快就能见到长子,洛霜的表情不由变得柔和。
洛翱沉默,半晌后道:“确定顾连城死了?”
“是死了,被你的便宜女儿又是毁容,又是刺中腹部,而后扔下断崖,这样要是还能活的话,那简直就逆天了!”洛霜说着,眼神倏然一冷,“她可真够狠,不枉你在她身上投注的心思!”言语到这,她转移话题道:“逸轩昨个回府了,看着身体还不错。”洛逸轩昨个回府,向母亲问安,并未提有关连城的事。
“回来便让他好好歇着,逸寒的事,等过阵子再告诉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孩子很排斥我,可我当年那么做,虽说出于大业考虑,但总归是为他好,而他却不理解,始终不认同我做的事。”长叹口气,洛翱起身,“我去下达命令。”说着,他就往门口走。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洛霜坐回椅上,想起了心事。
会是谁吹的箫声,淡然中夹杂着些许忧思,仿若在像人诉说着一个故事。
连城站在窗前,侧耳聆听,寻找萧声的来源。
很悠远,让她一时半会找不到。
收敛真气,周遭静谧如常,根本就没什么萧声。
花园深处,一座假山下的地牢中,顾骏小小的身子趴在铁栅门上,望着与他相隔数丈距离,比他这个牢房要大不止三四倍,摆设雅致,不像牢房,倒像是一间极为舒适的大屋子,道:“风叔叔,你吹的曲子很好听!”
“喜欢听?”将竹箫放到桌上,一样貌俊郎,身量颀长挺拔的中年男子,移动身形,走至他所在屋子的铁栅门前,眸光温和,看着顾骏,微微笑了笑。
顾骏点头,回他以微笑:“风叔叔,我二姐用树叶都能吹曲呢!她吹得曲子也很好听,引得蝴蝶,鸟儿自四面八方而来,围着她飞舞!”
“你二姐很厉害!”男子微笑着赞道。
“嗯,我二姐是很厉害,风叔叔,我可没有说大话!”顾骏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忽然眼眶泛红,带了丝哭腔道:“我想我二姐,想我大哥,还有三姐,我不想哭,可我……可我忍不住就想掉眼泪……”
男子笑着安慰:“你是小孩子,偶尔哭鼻子不丢人。”
顾骏抹去脸上的泪:“我不哭鼻子,二姐告诉过我,遇事要冷静,要坚强,我相信她会来救我的。”
“你二姐会来的。”男子眸光温和,低喃一句。
她可还安好?
他们的孩子可还安好?
他没用,连这座地牢都走不出去。
即便里面没人看守,他也无法走出这地牢。
但他要活着,活着等到女儿拯救灵月,活着……
“风叔叔,我二姐救我的时候,我会让她连你一起救走的!”见男子眼神怅惘,顾骏很认真地道出一句。
男子的思绪被他的声音拉回。
微微笑了笑,他温声道:“好,风叔叔等着你二姐相救。”
“咯吱……”一阵沉闷响声过后,接着又是数声闷响。
洛霜体态婀娜,唇角挂着微笑,步下一层层台阶,走至男子呆的那间牢房门口。
“我是不是该恭喜你啊?你当年的举动没有白费,那个被你想尽法子送走的孽 种,应该回来了,昨晚,就在昨晚,异星突然出现,可是你别高兴的太早,我和翱是不会让那你和连怡生的那个孽 种踏入郦京一步,绝不会!”她说着,眼里渐渐涌上痛色:“我不好么?你为何不愿娶我,却宁愿入宫,做连怡那践人的皇夫,论美貌,我和她不相上下;论品性,我也不比她差,可你就是喜欢她,不喜欢我……”
“因为喜欢你,爱慕你,我没有在当年制服你后,一剑将你刺死,更是瞒着翱,让你以假死保得一命。”
男子坐在桌旁,冷眼看着她:“我宁愿死,也不愿被你废去武功,这么没有尊严地活着。”
洛霜笑,笑容凄冷而苦涩:“尊严?我有迫你做不愿做的事了吗?我有践踏你的尊严了吗?就为了每日能看到你,我花费人力物力,造就了这座地牢,但这像是地牢吗?你说,这里像是地牢吗?我只想看到你对我微笑,像对连怡那个践人一样,眼里,心里只有我,只想你温柔地揽着我,对我嘘寒问暖,更想给你生个像你一样的孩儿……”
“以你的身份,你觉得你说那样的话合适吗?”男子眸光嘲讽,冷笑道。
“你更想说我很贱,对吧?”洛霜笑着落下泪:“以我的手段,要想逼你就范,再简单不过。但我没有,甚至你不允许,我连这道门都不曾踏进,我只是想要你看到我对你的真心,只是想要你知道,我不是个肤浅的女人。”
男子阖上眼,没有说话。洛霜拭去眼角的泪,待心情略加平复,问:“当年你将那孩子送到了何处?”
“你现在问这个,不觉得多余吗?”男子缓缓睁开眼,淡淡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本不是心思险恶之人,别被人利用到头,落得凄惨下场,方知悔恨!”
洛霜脸色一冷:“我是怎样的人用不着你来说教!你不愿说,我照旧不逼你,你就等着吧,等着那孽 种的死讯吧!”
男子抿唇,冷冷看她一眼。
他的孩子回来了,他的钰儿回来了……
没于袖中,搭在膝上的那只手握紧,男子极力压制着心底腾起的激动。
“你心里一定很激动,但再激动也只是徒劳,也只是空欢喜一场。”说完,洛霜走向顾骏住的那间小牢房,站在门口,她看到顾骏睁着大大的眼睛,甚是警惕地盯着她,不由微微一笑:“小家伙你这样盯着我作甚?”
顾骏冷着脸儿道:“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盯着你?”
“真倔!”洛霜笑,笑容温和:“知道吗?若不是我觉得你讨喜,你早就被我男人杀了,所以,你要感谢我,谢谢我救你一命,并将你送到这没人欺负的地牢里。”
“你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夜里掳走我,不就是想引迫我二姐做些她不愿做的事吗,我告诉你,你妄想,我二姐一定会想法子救我,她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做坏事害人!”
顾骏一口气说完要说的话,中间无丝毫停顿。
洛霜眼里闪过一抹怜惜:“你很聪明!但你知不知道,你二姐已经死了!”
“你……你骗我……坏人……你骗我……”顾骏脸儿瞬间煞白,连连摇头:“坏人,你骗我对不对?你骗我……你一定在骗我!”二姐武功高绝,人又聪明,她怎么会死?不会的,她不会死的,他不信她会死……
洛霜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要骗你?你二姐在来我灵月途中,被人毁容,刺中腹部,从迷雾山上的一处断崖给扔了下去,小家伙,节哀顺变吧!”
“不……我不信……”顾骏捂住耳朵,眼里泪水大颗大颗滴落,摇着头嘶声喊道:“你骗我,我二姐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你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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