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和长安赶到凤仪宫的时候,静贵妃已经声息全无。她被顺衍帝抱在怀里。
深沉内敛的帝王已没有了昔日的威严,保养得当的脸也仿佛在瞬间苍老。
“母妃,母妃啊——”长风一声悲鸣,扑到了静贵妃的身上。十六岁的他已经初具男人模样,顺衍帝的粗犷和静贵妃的柔婉在他身上神奇的融合,让他成为一个俊美的男子。可是,此时的他却毫无英俊可言,涕泗横流,在一张俊脸上交错纵横,他声嘶力竭地吼,“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和妹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安雅那时还小,只有十岁,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偎依着长风嘤嘤地哭。
凤仪宫的宫女太监们看到自己的主子如此殒命,莫不哭成一片,全宫上下一片哀戚之声。侍候静贵妃的奶娘李嬷嬷,更是当场就哭晕了过去。更有贴身大宫女阿还,眼见着自己主子以头触柱,香消玉殒,一时想不开,也撞柱身亡,以身殉主。
一贯平静安详,最没有风波的凤仪宫,那一日,血溅玉阶,哀声响彻天际,愁云惨雾,弥漫在宫墙内外。
消息传到宫外,吕太傅气得当堂吐血。
吕家书香之家,清誉无价,不容奸人玷污半点。孤傲清高的太傅听闻自己爱女被人泼了满身污水,被逼自裁。抑郁难解,一病不起,几天后就含恨离世。
在西北练兵的膘骑将军吕轻侯,风尘仆仆赶回京,刚好看到自己的父亲咽气。郁愤难当之下,提剑上殿,一路从外城杀到内城,直到正德殿上剑指天子,才被护国公长子忠武将军颜柏领着几十个侍卫围困擒获,以“以下犯上”罪羁押在天牢。
那时候,顺衍帝心灰意冷,无心政事。大皇子长恭蠢蠢欲动。长风母亲新丧,外公又亡,唯一能支撑他的舅舅又下了狱,阵脚早乱。只有长空和长安看着还算平静。
长空是暴风雨侵袭前的短暂平静。
而长安,是“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对于静贵妃的离世,他从头到尾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只是平素温暖的眸子光彩不再,只余一片黯淡的死寂。
有些悲伤是不需要眼泪的,不言不语的长安,却能让人感受到那份从他骨子里透出的悲凉。
十八岁的人生,仿佛忽然就走到了耄耋。
静贵妃的死,证实了他与她的清白。可这清白只属于她一个人,他的身上却因此沾上了最爱的人的血,一辈子都洗刷不净。
静贵妃下葬那日,他没有去送行。
他抱着一大摞卷轴,走进了凤仪宫,走到了静贵妃平时常坐的锦椅边。
只是那凳子上再不会坐着那个温婉的女子,现在坐着它的,是头发已然斑白,一夕便垂垂老矣的顺衍帝。
长安跪在顺衍帝面前,把一幅幅的卷轴打开。
几十幅的卷轴上,画得都是同一个女子。
她嫣然浅笑,她含眉敛目,有的在缝衣,有的在握卷读书,更有一张娇俏的在扑蝶……
可无一例外的,每一张的小小角落上都有一个隶体的婉字。
长安把它们一一排好,几十幅画卷,便组成了十几个春秋。它记录了一个女子在宫庭的一生。
“儿子一生,犯得最大的过错,便是有了这个非份之想。儿子知道,一死不足以抵我犯下的罪。便让我从今日起,青灯长伴,孤苦一生吧!”
说完,他重重地向顺衍帝磕了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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