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谁人没个年轻气盛之时,无论从文习武,但有年少轻狂,自觉手里有了依仗,便做些争强斗狠之事。
今夜菁英荟萃,画舫之中看似其乐融融,实则许多人却是不服周甫彦这杭州第一才子之名,先前提学长官范文阳已经做过了文章经义的考校,周甫彦自是大出风头,其他人等皆只能拾人牙慧则已。
也有自傲之人,主动邀了周甫彦比斗诗词,后者妙手而得适才那阙《风流子》,又成就了一番盛名,余者尽皆寂寂,只能望而兴叹罢了。
有这第一才子在场,其他人想要出风头便困难了许多,这等文会雅集,正是诸多书生士子获取名声的最佳途径,如今文会正是气氛热烈之时,风采鳌头却被周甫彦独占,自然有人不服了。
在这等情势之下,宋知晋旧事重提,许多人便找到了由头,想要抓紧最后的时机,在范文阳的面前卖弄笔墨,尽量撷取一些便利好处。
三月里的那场桃园接风诗会,一首《人面桃花》虽然并未大规模传唱开来,然文人圈子里都有所耳闻,甚至于周甫彦都觉着此诗作乃上乘的佳作。
宋知晋想要借题发挥,又想结交周甫彦,拼命往上流挤,便干脆将府中豢养的寒士刘质给推了出来。
周甫彦正愁高手寂寞而不胜寒,想着文会到了这等时候,已然没有太多可刷声望的机会之时,冒出了《人面桃花》的原作者,这不得不让他生出极大的兴趣来了。
“哦?原来是刘质朋友,不知刘朋友最近可有新作?”
周甫彦虽然顶着第一才子的名头,可毕竟比不得范文阳和陈公望等耆宿,此时居高临下,颇有指点后进的姿态,在场便多有不服气的了。
可那刘质在宋府仰人鼻息,也没半分气节可言,加上《人面桃花》并非出自乃手,心里发虚,当即嚅嚅喏喏,面带愧色地答道:“谢过周贤兄关切,近日潜心温书,却无新作,让众位见笑了。”
刘质本就只是被宋知晋硬拉过来恶心人的,仓惶之间也没甚准备,想要临场发挥,却是怯场之下,脑子发空,只能这般应对,引得诸人一阵失落扫兴。
周甫彦也是呵呵一笑,顿感丧气,早先准备了好几首佳作,竟然没有机会唱于人前,难免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叹,当即不软不硬地调笑道。
“周某尝闻此作乃苏家公子所作,却不知出自刘朋友之手,只是刘朋友惜墨如金,也只能引为憾事,却不知今日若换了苏牧前来,可得新作否...呵呵...”
周甫彦此话一出,众人也都心中了然,这位第一才子已然看不起刘质,潜台词无非在说,你刘质还不如苏牧,那首诗说不得还真是苏牧所作了。
宋知晋见刘质如此懦弱,却并不恼怒,目光暗自一扫,便有一名红衣女子于席间笑言道:“周大才子想是棋无对手心生寂寞了,那苏牧听说在芙蓉楼里厮混,不过嘛,苏家的另一位大公子此时却在场哦...”
今夜画舫文会,当属周甫彦和虞白芍最为抢眼,其他书生美人都被遮蔽了光彩,此时李曼妙得了宋知晋授意,如此开腔,多有祸水东引的嫌疑,虞白芍不由蛾眉微蹙,青楼女子虽善于依附,但也轻易不愿得罪于人,这李曼妙如此赤*裸地将苏瑜牵出来,今后怕是得不到苏家什么好脸色了。
周甫彦却是眉头一挑,饶有兴趣地扫视全场,毫不掩饰挑衅意味,朗声道:“苏家果真是文曲辈出,想必苏家大公子风采更盛了,今日群英汇聚,以文会友,不知苏家公子可否出面一见?”
他这般一说,有识得苏瑜当面的,便将目光都投往宴席的角落处,却见得苏瑜与思凡楼的巧兮坐在一处,不禁暗赞苏瑜果是好手段,知晓虞白芍已名花有主,不声不响却是将思凡楼红牌巧兮姑娘给拉了过去。
苏瑜既答应了苏牧,重拾笔墨,争取科考,自然想得到提学官的赏识和提点,可这一夜受尽了冷遇,只能强颜欢笑,如今周甫彦又来挑衅,他若没半分怒气,那便是石人木像了。
“在下便是苏瑜,倒是让诸位见笑了,虽然苏某不才,有一事却必须说清道明,以正视听,免得无耻之徒欺世盗名!”
苏瑜言语铿锵,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宋知晋与刘质,沉声道:“我那弟弟虽然不成器,但也有几分才气,那《人面桃花》确实乃吾弟所作,适才刘朋友冒充盗用,岂不知耻乎!”
刘质本就心虚,被苏瑜这般叱骂,当即羞愧得无地自容,众人见得此状,便知此人确是假冒顶用的了。
周甫彦见得苏瑜开声,心头暗喜,忙将话题引开来,朝苏瑜说道:“那《人面桃花》也算难得的佳作了,令弟都能作出这等诗作来,想必苏瑜朋友文采更盛,不如即兴创新,让我等也好生鉴赏一番,为这重午佳节增添些许雅致,不知苏朋友意下如何?”
众人闻言,皆知正戏要来,这周甫彦是要踩着苏瑜,将自己肚子里的作品都掏出来了。
苏瑜眉头一皱,但很快便淡然笑道:“今日诸位共襄盛举,小弟岂敢卖弄,拙作自是入不得眼,也便不扫大家兴致了。”
宋知晋难得见到苏瑜吃瘪,见他推搪,那肯放过,当即出声道:“苏家哥哥文采斐然,小弟是见过的,哥哥便不要推辞了,莫不成觉着我等才疏学浅,哥哥不屑于对牛弹琴?”
宋知晋此话一出,字字诛心,却是给苏瑜拉来了满满的仇恨,若苏瑜不出手,那便是看不起在座的众人了。
陈公望在台上看着,脸色也是不好看,带着歉意朝范文阳笑道:“小辈胡闹,该是让贤弟看笑话了...”
范文阳却是呵呵一笑,摆手道:“无妨的,年轻人嘛,气血方刚,正是需要这等气魄,才能显出我辈读书人的意气和傲骨,愚弟也是许久未参加这等雅事,乐得一见了,呵呵。”
苏瑜也是被宋知晋这等绑架民意的行径气到不行,不过他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心机一转,便故作深沉地拱手道。
“非是苏某刻意矫情倨傲,实乃无异于诗词之道,早先苏某于南方游历,见得匪患正闹得轰轰烈烈,民间怨声载道,加之北方胡辽逼迫甚急,孟圣有教,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苏,某心甚忧之,回来之后便丢下所有俗务,正欲研读经典,考取功名,为国计民生,出一份力,诗词之流,实是有心无力...”
苏瑜这般一说,在座多有愤愤不平者,似你苏瑜便是忧国忧民,我等就是那不知亡国恨的商女痴汉?
早已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苏瑜,自然知晓自己这番言论会得罪很多人,但他暗自朝范文阳这厢扫了一眼,心头便浮现出一丝喜色来。
周甫彦的风头太盛,让在座之人都将之当成了今日的主角,将这宴会当成了平日里的文会,却逐渐忘记了,今日乃是提学官点拨后辈的良机,论治国安民之道,才是正事啊!
苏瑜此时倒是有些感谢宋知晋的插科打诨,让他有机会在范文阳的面前说出这番话来。
这些所谓才子,只知道沉醉于安乐之中,又岂会念起这一层面,可范文阳乃官场清流,最是忧国忧民,对南方匪患之事也是知之甚详,如今朝堂正欲筹措军力,南下剿匪,苏瑜这番言论,足以让他刮目相看了!
周甫彦见苏瑜将国民大事作为推脱的借口,早已将苏瑜看成了刘质那般的胆小鼠辈,便不留情面地冷笑道。
“苏家果是人才辈出,苏朋友既有心藏拙,周某也不便强求,这就祝苏朋友他日高中,为国效力则尔,周某与在座诸位福缘浅薄,倒是听不到你苏家兄弟的佳作了。”
周甫彦夹枪带棒,冷嘲热讽,此刻却是得到了诸多人士的认同,心想着这苏瑜也太过孤傲,难道我等就不配听一听你家两兄弟的诗词?
好歹暂且不说,不敢应战这一条,便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了!
苏瑜闻言,只是重重一叹,颇有知我者谓我心忧,我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感伤,现场顿时陷入了尴尬的安静。
范文阳饶有兴趣地看着苏瑜,将苏瑜的表情都看在眼中,仿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正欲出言解围,免得苏瑜受众人排挤,从此失落了信心,却听得苏瑜身后传来云莺般的轻柔声音。
“诸位公子有礼了,若诸位确实想听苏牧公子的作品,妾身...妾身这处倒是有一首的...”
苏瑜沉默以对,周甫彦正似一拳打在了空处,好不难受,见得巧兮出面,当即大喜,若巧兮将苏牧的作品念将出来,说不得要好生羞辱苏瑜一番了!
一个连文会都没有资格进来,只能到芙蓉楼厮混的纨绔小子,又能写出什么佳作来?似前番的《人面桃花》,不过是受了赵鸾儿与宋知晋的羞辱,耗尽了多年的才智写就出来了,苏牧若有才华,早已才名彰显,又何以在杭州籍籍无名?
“如此甚好,也算是补了一桩憾事,巧兮姑娘且请了!”诸人也是纷纷附和,看着巧兮走到了前面来。
巧兮心头自是欢喜,且不说苏瑜适才解了她的冷遇尴尬,单说今夜她已经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如今正好能够卖弄一番自家的拿手才艺,她又岂会放过这等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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