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冬苦笑,“不是。”他随即抬起头来,目光笃定,“但一定会有的!能让她安安稳稳地生活,疼她,照顾她,给她安全感和踏实的依靠。因为,她值得。”
韩冬有些激动,上下打量着周绍霆,断言:“但那个人,绝对不是你这样的人!”
周绍霆也被他说得心里发堵,沉默不语。
韩冬的视线越过周绍霆,似乎在看着远处,有些怆然地说:“你难道不觉得么?她根本就不属于你们的世界,或许,也不属于这里。她已经受了太多的伤害。有的时候,我真希望我能带她走,离开上海,不再和你们这些人有任何牵连,你们也不要再来打扰她。至于你过得怎么样,和她也没有关系。”
“你们”?周绍霆在心里默默重复,是啊,给晓湜带来伤害的不仅是他一个人,还有苏琳、洪锋、孙萧楠、朱萍、侯启南,还有她身边来来去去的那么多人,他知道的,不知道的……
可这些人,说到底都是因为他,才得以接近晓湜,最终伤害到她。
在这以前,晓湜的生活是很简单的,她生活中的人也是很简单的。也许韩冬说的不错,以晓湜的性子,并不适合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国度里厮杀拼搏,她应该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天地里,从容自在地生活。
韩冬看了看墙上的卡通挂表,圆滚滚的猫头鹰,颜色娇嫩,憨态可掬,与上了年岁的家具格格不入。
他估摸着晓湜已经在路上了,实在怕她回来再和周绍霆撞上,她心情好不容易刚稳定一点,不应该再受什么刺激了。
“快走吧,快走吧!”韩冬急躁地打发周绍霆,“你要真为她好,就别让她再看见你了。每见一次,就像大病一场似的,你何苦这么作践她?”
这话说得重了,周绍霆的表情倏然僵在脸上。韩冬也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有些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放缓了语气,“我的意思是,你要真为她好,就放手。爱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和她在一起。”他扭头看着窗外的月夜,脸上隐有无望的怆然,“我也爱过一个人,但我从未想过要拥有她,因为我知道,她值得更好的人。”
周绍霆从狭窄的走廊走出来,站在小小的庭院中。院子里,有住户们自己架起的晾衣绳,挂满了各色的衣裤床单,随着夜风飘舞翻飞。当晚的月亮很好,月华倾落,将眼前这庸常的画面竟染上了些许朦胧。
周绍霆微微仰起头,看着院门边一棵孤独伫立的梧桐树,叶子早落尽了,只剩下遒劲的秃枝,有如镌刻的版画,在路灯和月光的映射下,拖出淡淡的影子,几许苍凉,几许执着。
不知它已在这里伫立了多久,看尽了多少悲欢,它也在守候着什么人吗?
周绍霆拂开那些飘荡的床单被罩,缓缓走近那棵树。或许,是因为这株梧桐让他想起了他和那个女孩的梧桐庄园,又或许,是唤醒了他一些更为久远的记忆。
在那些记忆里,有一个19岁的女孩坐在校园草坪前的长椅上,向他娓娓道来了一个凄美悠长的传说。
在那个转说中,有一个坚贞重情的女子为了等待再也回不来的心上人,把自己化成了一株没有年轮的树,将深彻的爱恋融注在躯干里,滋养出满枝不落的碧叶。纵然一朝死去,归于尘土,却永不会苍老,枯萎凋零。
周绍霆手抚树干,感受着磨砺掌心的粗糙和沧桑,正如他此刻的心。
他的心,曾经飞扬火热,后来创伤结痂,变得冷硬粗粝,又层层剥落,透出鲜活,再到现在……经过反来复去的受伤和愈合,像是已经结起了麻木的茧,即便再痛,也痛不进肉里了。
周绍霆的手缓缓垂落,忽然对自己生出一点厌弃。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既然已经决定放手,也明明白白和她说过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看到了,也听到了,他自认无比坚定的爱给她带来的是什么。
韩冬说:“爱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和她在一起。”既然韩冬都可以做到,他为什么还要固执地一错再错?
周绍霆又看了看身边的梧桐,想起晓湜给他讲过的传说,心里漫出沉沉的坚定。
他愿意在自己的心田也种下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把所有未完成的爱都镌入灵魂,隔绝世事的腐蚀,不受时间的风化,会一直相伴他到坟墓,却不会随着他早生的华发而衰颓淡漠。
晓湜远远看见一辆轿车从小红楼的院落内驶出,转瞬消失在夜幕笼罩的路口,估计又是哪位把这里当成了临时停车场。
她懒得拿钥匙开门,知道韩冬在里面,索性就随意地敲了两下,倒像是个来访的客人。
韩冬一开门,就一脸埋怨,边把她让进屋,边数落着:“怎么又逛到这么晚?”
房间里空调开得很足,晓湜却像个冰坨一般,带进一股冷气,她在温暖的室内舒展着身体,拖赖地说着:“我这不是一接到你的电话就回来了?今天不是平安夜么。”
韩冬拉开桌边的椅子,“吃点饭吧。”
晓湜望着那一桌丰盛的菜肴,眼中流露出可惜的神色,很抱歉地说:“我吃过了。”
“和朋友一起?”
“没,我自己。”她的声音略微低下去。
韩冬心里有点酸疼,语气却像在质问,“你就是自己一个人过平安夜的?”
晓湜扯出个耍赖的笑容,不正经地玩笑着,“你没听过啊,‘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韩冬无可奈何,看着她这样强颜欢笑,心里真不是滋味。
晓湜忽然感到,今天这屋子里,似乎有些特殊的气息。在空调的暖风中,隐约浮动着清凉的烟草味,而韩冬是不抽烟的。
她环顾了一圈小小的饭厅,并不见任何异常,不由问韩冬:“有人来过吗?”
韩冬神情一僵,继而垂下眼睛,冷冷说:“没有。”
晓湜以为他不高兴了,为着她大晚上的又在外面乱逛,而他辛辛苦苦做了一桌子好菜,她却视而不见。
她摸摸自己的胃,好像还有点空当,于是欢欢喜喜坐在桌边,作出食指大动的样子,“那我再吃点吧!”
她拿起筷子,扫视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素菜,很有些为难,感叹着:“你怎么做这么多啊?就算我回来吃,也只有我们两个人唉!”
韩冬抽出另一把椅子,也在桌边坐下来,然而,却并没有要和晓湜共进晚餐的意思,而是神情严肃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口:“阿湜,我最近要回永德一趟,我妈身体不大好,我回去照顾照顾她。”
晓湜蹙眉,关切地问:“阿姨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风湿,老毛病了。可这次犯得挺厉害,走路都费劲。”韩冬叹了口气,“这人一上了年纪,就什么毛病都来了。”
晓湜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有些出神,韩冬踌躇了片刻,出言打断她的思绪,“阿湜,我跟你说件事儿。”
晓湜转过脸看着他,表示自己认真在听。
韩冬沉了沉气,“我可能要离开上海了。这次再从老家回来,我就打算把饼屋转手。我爸妈年纪都大了,我想多陪陪他们。”
晓湜很意外,同时心里也生出细密的失落。韩冬现在是她在这城市里最亲近的人了,如果连他也走了,她就真的是举目无亲,孤家寡人了。
但她在表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舍,反而表现得极力赞成,深切理解,“嗯,应该的!”
韩冬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想要从那双清水般的眸子中分辨出是不是有些许的留恋,然而,却还是失望了。
他低下头抠着桌面上的纹路,接着说:“还有,雪妹那丫头不是在和顺古镇开了间饼铺吗?她非得挂着我的冬阳饼铺的牌子,说算是我的分店,还按季度给我寄分红……”韩冬摇了摇头,无奈中有他自己也未察觉的纵容,“唉,我这真是强行被连锁!”
这件事,晓湜也听说了。据说,郭雪妹的饼铺开得像模像样,外间售卖酥饼,里面辟出个别致的小空间作为咖啡屋。不仅如此,她还开始自学文化课和外语。因为,到和顺古镇旅游的有很多是讲求情调的年轻人,还有不少外国游客,她必须跟得上顾客的水平,才能把生意做好,做大。
这让晓湜深深感佩,对那个皮肤微黑、眼神机灵、梳着高高的马尾的小姑娘刮目相看。
韩冬喋喋埋怨着,“这丫头,一直也舍不得请人,现在好了,彻底忙不过来了!我是真不想管来着,但是,你说我这拿着人家硬塞的‘分红’,心里头总归过意不去。后来我想来想去,还是得去帮衬一下。”
他说得很是勉强,然而,晓湜却听出些许挂念,不由微微地笑了,点头“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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