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班的民警进来询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没有为难他们,之后便出去做笔录、写报告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靳昕的胳膊上缠了厚厚的纱布,血已经止住了,只是他刚才体力消耗过度,现在十分疲惫,一直闭着眼睛歪在椅子里,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程奕遥坐在他身边的方凳上,趴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似乎是感到了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靳昕把眼睛抬起一条缝,看了看身边的女孩。
“你醒了?”奕遥立马坐直身子,挂上欣喜的笑容。
“我没睡。”
奕遥看着他,再不像往日那般嬉皮笑脸地和自己逗笑,心下竟生出没有头绪的冷清和落寞。
她咬着嘴唇,捏着双手,为难了半天,才可怜巴巴地说:“对不起,靳昕。”
靳昕仰头靠在椅背上,不咸不淡地说:“那些人本来就该教训!又不是你的错。”
“我,不是说这个”,奕遥垂下头,轻声说:“我今晚不该和你发脾气的,你别生气了……”
靳昕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傻不傻你,我才不会为了这些小事生气呢!”
他偏过头看着奕遥像红苹果一样的脸蛋,突然很想伸手去揉揉她的头,最终,却只是看着她有些蓬乱的额发,没有半点动作。
“可是,我今晚真的很难过”,奕遥的眼圈又红了,喃喃地说着:“我喜欢了三年的人,刚才,在我的生日舞会上拒绝了我,只用了两三句话……”
靳昕叹了口气,既是安慰,又有所指地说:“别多想了,你知道,这世上有些事不能强求。”
“我知道,但我就是放不下!”程奕遥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靳昕,满眼的不解与不甘。
渐渐地,她的目光又晕散开来,仿佛看着远处,透出一丝满足的甜蜜。
她嘴角噙着微笑,缓缓地开口诉说,仿佛给人展示一件珍藏许久的宝贝,连语气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爱怜:“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在上高中。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我刚从格林内尔露营回来,去找我爸爸。我兴致勃勃地推开他书房的门,然后,就看见了他。他很高,那样挺拔地站在窗边,午后的阳光投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发丝都染上了光泽。而他的影子就投在我的身上,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只看到他慢慢地转过脸来看我,那样从容沉稳,让人安心。他的五官很漂亮,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都要好看,尤其是他的眼睛,和我一样的黑色,却更加深邃,像是……桑塔阿拉峡谷的夜空。他对我微笑,我感到心里充满了暖暖的疼痛,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就只有他的笑容,无限地放大……”
程奕遥破涕而笑,吸了吸鼻子说:“可那天,我简直太糗了。我是从营地直接回来的,连衣服也没换,就穿着那种带号码的大背心和松垮垮的速干裤,被晒得像个黑煤球,浑身是汗。”
靳昕突然很想看看那天的程奕遥是什么样子的。
“然后,我就想,等哪天我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站在他面前,让他的眼里只看到我。”奕遥的眼眸忽然黯淡下来,“可很快,我就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我挺难过的,但也没想怎么样,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几个不该爱的人呢?后来,我又知道他的婚姻并不幸福,我爸爸说,他和他的妻子肯定是要离婚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隐隐觉得,自己又有了希望。”
她忽然不说话了,看着靳昕不安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不好?”
靳昕轻轻摇头。
奕遥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吐了口气说:“我始终都没想要强求什么,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意。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恢复了单身状态,那追求他的人肯定会很多的,我想……先在他心里给自己抢个位置。”
听到这里,靳昕哽了一下,扶着椅子把手咳了两声。他有些讶异地看着面前的女孩,纳闷女人的思路怎么会这么奇怪?
程奕遥倒没在意他诧异的目光,又陷回自己失落的情绪里,“可是,他的态度特别的冷淡,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靳昕都能想象出周绍霆当时那张脸,冷哼一声说:“他那人就那样,你还不知道,面冷心热,你别往心里去。”
“不,不是这样的”,程奕遥皱起眉头,“他不是搪塞我,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没有机会了。”
她忽然盯住靳昕,像是发现了什么破解的法门一般,很激动地问:“你是他的司机,你跟着他那么久了,你知不知道他喜欢的是谁啊?”
靳昕一听见“司机”那两个字,就说不出的懊躁,挥了挥手,不耐地说:“他的事儿我怎么会知道?”
奕遥还想再问什么,办公室的门却开了。
程奕远身姿落拓地出现在门口,虽然额角微微出汗,但依旧气度超群,神姿清雅,白衬衣如素宣不染纤尘,与此时狼狈的二人比起来,竟有一种出尘之气,让人望之心安。
奕遥一看见哥哥,满心委屈都涌了出来,连同在酒吧受到的惊吓,和对爱情的悲恸绝望。
她一下子扑进哥哥的怀里,放声大哭出来,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子,在寻求安慰和保护。
程奕远搂着妹妹,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背,眼中满是疼惜。
靳昕也站起身来,看着兄妹二人情深意切的动人场景,忽然很羡慕程奕遥。有个疼爱自己的哥哥,真好。
他也很想有个大哥能来这里接他,让他尽情宣泄不好的情绪,默默给他支持和安慰。
然而,有这样的人吗?
公安分局当晚带班的领导此时也过来了,连连给程奕远赔不是,“哎呀,我们事先也不知道这位小姐就是您妹妹啊!您看这,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程小姐没事就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他,我也要一起带走。”程奕远看了看靳昕,对刘副分局长说。
刘局长一脸为难,“这……恐怕不太好办啊!这小子打伤了几个老外,人还在医院里呢,人家大使馆等着我们给个说法。再说了,今晚这事儿,就是他挑的头,寻衅滋事,扰乱治安,要是那几个老外没事儿的话,最轻也得拘留个几天了。除非,他家里或是单位来人先给保释出去,不然的话,我也不好做主放人哪。”
“好,我明白。”程奕远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礼貌询问道:“那您的意思,是让周绍霆先生亲自过来接人咯?”
那刘局长登时就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巴,“他,他是周先生的人?”然后,他猛地拍了下自己锃亮的脑门,说:“嘿!这都什么事儿啊!”
刘局真是郁闷到家了,本以为今日值班收获颇丰,解决了一场“国际争端”,茶余饭后又添新鲜的谈资。
可一回来就接到电话,说是被带回的女孩是永晟集团的千金,要好好看顾。他当时就觉得不妙,连连埋怨出警的队长“拎不清”。
这下可好,怎么又牵出个亿疆的周绍霆?
这都什么情况?一个比一个得罪不起,却偏偏让他一晚上都给得罪了。这概率,简直比中彩票大奖还要**……
程奕远见靳昕伤在手臂,坚持要开车送他回去,靳昕就是不允,硬是在刚刚打架的酒吧下了车,自己开车回去。
他胳膊上的伤口刚好在肘上一寸左右,虽不深,但很长,应该是碎玻璃之类的利物划开的。这下握着方向盘拧来拧去,又挣裂了,鲜血渗出纱布。靳昕停好车挽起袖管看了看,也不去在意。
已经凌晨两点多,周宅一楼仍是灯火通明。
靳昕看着那光亮,脚步顿了顿。这么晚了,还在等着自己的人,应该也只有妈妈了吧。
他推开大门,低着个脑袋就往自己的卧室走。他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消化那些杂乱无章的情绪。
“回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越过空旷的客厅传了过来。
靳昕打了个激灵,抬头望过去,只见客厅西面的沙发后,周绍霆长身玉立地站了起来,正面色寒凝地看着自己。
靳昕的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滋味,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排斥,总之十分别扭。
“嗯”,他低低地出了个声响,算是应答,然后继续快步向前走去。
“不想解释一下么?”周绍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颇有威严。
靳昕不由自主就定在原地,然而却不肯回头,只背对着他,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好解释的?”
周绍霆从沙发间绕出来,走近他,语气极为严厉,带着警告的意味:“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不要以为自己有两下子,就无所顾忌。这次算你走运,没遇上什么亡命之徒,你要再这样下去,吃亏的是你自己!”他压了压鼻息,“我不想每次都给你收拾残局。”
说完,他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在压着怒意。然而当他目光滑落,接触到那被鲜血染红的袖口和血迹斑斑的纱布,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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