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克林环保。
晓湜挂断了男友殷殷叮嘱天气变化的电话,目光落在桌边一个尚未开封的礼品盒上,那是周五晚上康宁送给她的礼物,拆开一看,是个精美的陶艺杯子,造型别致,图案繁复,但怎么看都不适合用来喝水。
她又把杯子放回盒里封好,俯身塞进了办公桌下的角橱里,起身的时候,头发勾到了抽屉上的钥匙,拽了半天才弄下来,把梳得好好的马尾也刮毛了。
她习惯性地把手探进包包的侧袋,想去摸那把随身携带的小梳子,却一下摸了个空。
她站起来仔细翻找,无果,索性倒提着包底,把一堆零零碎碎都抖落到桌面上,再认真检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女孩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回椅子里,咬着嘴唇,感到极为不安。
她本就有这个毛病,找不到东西的时候,心里就像长草似的,坐卧不宁。所以,她的每样东西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从不到处流窜。就像,但凡她用的是这只米粉色的包,就一定会把小梳子放在左边的侧袋里,绝不会是右边的侧袋,也不会是别的什么地方。但现在,整个包都翻得底朝天了,也不见小梳子的影踪。
她又开始心神不宁:到底放哪里去了?好不容易买到的,可千万别再丢了……
正在犯愁,有人敲了敲她桌边,晓湜抬眼看见许丽那张粉刷无瑕的笑颜。
“哎,周四晚上,去景龙唱歌,老板叫你一起啊,我来告诉你一声。”
晓湜礼貌地站起来,问:“什么活动啊?”
“招待客户呗。”许丽说着便要走。
晓湜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放低声音说:“许姐,我能不能不去?”
“怎么了?”
“我……不会唱歌。”
“那到时候不唱就是了。”
“我……不太想去。”晓湜是真的怕了,上次在蝶海花苑被灌酒的惨痛经历让她对招待客户产生了心理阴影。
许丽可不知这个原委,只觉得她在搞特殊,于是便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那你自己去跟邱总请假吧。”
许丽走后,晓湜磨叽了半天,还是没勇气去和邱正请假。
她一个没什么业绩的新人,刚捅了个大篓子,又醉酒出洋相,不想着将功赎罪挽回形象,还在这里推三阻四不服从安排,到时候把老大惹毛了,吃不了兜着走!
下班回到家,晓湜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周末背过的包、所有的抽屉、橱子、卫生间、洗漱台……
康宁提着水果进来时,她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仔细检查沙发下面。
“找什么呢?”康宁蹲在她身边问。
晓湜被耳边冷不丁的说话声吓了一大跳,猛地抬起身子,差点把康宁撞得跌坐在地上。
看清来人,晓湜吐了口气,问:“你有没有看到我那把小梳子,牛角的?”
“什么小梳子?”
晓湜这才意识到,自己那把小梳子一直放在随身的包里,很少拿出来用,康宁都没怎么见过,又怎么会知道在哪儿呢?于是摆了摆手,撑着身子坐在沙发上。
终于还是丢了。
那把刻着“湜湜其沚”的小梳子就是这样被她稀里糊涂地弄丢了。随身带了那么多年,只因那上面镌刻的不仅仅是她的名字,还有他们幸福的过往和她最好的年华。后来,她转了很多家小店,才找到一把外观一样的牛角梳。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珍惜,可为什么还是丢了呢?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康宁端着一盘洗好的草莓从厨房走出来,看见女孩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陷在沙发里,神色颓然,不由笑道:“怎么像小孩子一样!不就是把梳子嘛,回头我送你个更好的!”说着,把草莓送到女友眼前。
晓湜茫然地仰起脸,好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在内心深处,她曾固执地以为,物品可以代替想念和诺言,让那个人在她生命的褶皱里永远地停留下去。可最终,她还是把一切都弄丢了。就像,那个人注定会离开她的生命,连记忆,都会被卷土重来的现实涂改到面目全非。
连日阴雨,终于放晴。上海的天空难得透出这样分明的浅蓝色。
周绍霆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翻看着投资调研报告。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综合评分跃居第一的企业名字上——克林环保,真是意外。他记得很清楚,上次开会讨论后备项目时,这家企业勉强排在第三位。
周绍霆合上调研报告,拿在手里扬了扬,看着站在一边的钟恺开口问道:“有谁参与过?”
钟恺垂下眼睛,恭谨回答:“侯总,指导过。”
周绍霆随手将报告放在桌边,唇边浮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他这次怎么这么上心?”
钟恺低头听着,觉得他这话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也不排除是在问他的可能,于是压低声音说:“侯总最近,好像和克林环保那边走得比较近。”说完,他抬起眼睛,有些忐忑地看向坐在椅子里的人。
这事儿虽不大,但就发生在周绍霆眼皮子底下。而他,钟恺,作为周绍霆的秘书兼耳目,竟没有事先觉察汇报,不能不说是失职的。
周绍霆修长的手指从下巴划过,淡淡吐出三个字:“查一下”。
钟恺应了声“是”,便要退出去,却听周绍霆又沉声道:“还有件事。”
他马上顿住脚步,等待吩咐。
周绍霆从桌面上拈起一张名片,声音清冷,“这个人,你也查一下”,顿了顿,又注视着钟恺的眼睛缓缓说:“找唐越,要私下查。”
钟恺立马上前,双手接过名片,直接放进了西服上衣的内袋里。整个过程,他都没有用目光去接触那张名片。
周绍霆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去忙了。
钟大秘的办事效率在亿疆是出了名的,人送绰号“效率钟”。
一个小时后,他已经把侯启南近一周的日程安排打印出来,递到周绍霆手里。
周绍霆扫视着那些经过加粗标识的“克林”二字,目光停在最后一行——“周四晚19点,景龙KTV,招待方:克林环保”。
也就是说,今天晚上。
周绍霆勾着唇角冷哼一声。这个侯启南,跟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虽然心里不服气,但面上总是做足的。所以,这人一直还算恪守本分,专心做他永创高科的董事长,安心拿着亿疆的股份,从不插手项目上的事。
这次,他如此煞费苦心,不惜挑衅执行董事的权威,不是收了克林的好处,是什么?
周绍霆断然干脆地吩咐道:“今晚不要安排活动,如果有,推掉。”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这么有趣,可以套住侯启南这个油米不进的老江湖。
景龙KTV富丽堂皇,有如宫殿,晓湜从没想过一个唱歌的地方还能如此极尽奢华之能事。
克林一行去的7个人里,有4位女同胞,颜晓湜很荣幸又成了最抢眼的那个——素颜,松松的马尾,一身乏善可陈的日常穿搭,走在妆容精致、衣着讲究的姐妹中间,显得有些突兀。
晓湜自己却并不在意这些,她只盼着这场无聊的歌会能尽快结束好回去休息,最近真的是有些累。
这间VIP大包的面积堪比一个小型酒吧,茶几前宽敞的空间真可以做个舞池。
晓湜恹恹地陷在沙发里,时而抬头看两眼屏幕,时而低头鼓捣手机。
点歌机附近已被诸多麦霸占领,她并不想去凑热闹。
昏暗的光线,嘈杂的音乐,晓湜觉得眼皮有点发沉,便用两根手指按在眼睛上略作休息。
这时,她耳边近乎撕裂的嚎叫戛然而止,混乱的伴奏中夹杂着几声“侯总”。
她全身一紧,赶忙移开手指,睁眼就看侯启南正站在舞池中央,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她这边。
邱正赶忙上前与他握手寒暄。
今天的侯启南,格外容光焕发,虽说已经是快五十的人了,但他一直很注重保养。
邱正等人恭维连连,侯启南面带微笑,显然也很是受用。
一番客套,侯启南准备入座,他早就瞄好了晓湜的位置,此时便径直走了过去。
晓湜这才发现,自己选的位置很不好——一条长沙发的中间,两边都是空门。她赶忙起身,准备把这好位置让贤。
侯启南却已走至她身边,顺手拉了一下她的手,“坐,坐。”
看似轻轻一拉,实则暗用了几分力道,晓湜一个没准备,就顺着那股力道又坐了回去。
K歌继续,狼嚎派选手被许丽换下,她一直自认很会唱歌,故意模仿着原唱不标准咬字发音,真假嗓并用,蹙眉闭目做投入状。
晓湜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全身处于高度警戒状态,她靠着侯启南那一侧的胳膊,连汗毛都根根倒竖,以示抗拒。而刚被他抓过的手背,感觉像黏了一层油,让她几乎想抽张纸巾擦一擦。
不一会儿,侯启南那热乎乎的气息凑了过来,喷在她脸上,“颜小姐不去唱一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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