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打精神，站在哨位上的胡斐然看着刚刚查夜完毕、正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关云点了点头：“查完了？”
长出了一口气，关云的声音已经全然沙哑，很是艰难地回应着胡斐然的问话：“完事了！”
“情况如何？”
“你听听这呼噜……”
侧耳听着从连队宿舍方向传来的呼噜声，胡斐然微微叹了口气：“都累惨了！今晚上熄灯之前，一个个盯着这些兵用热水烫脚，至少有一多半的兵就那么坐着睡着了。”
回手指了指还亮着灯光的临时医务室，关云依旧是哑着嗓门应道：“派驻连队的军医和卫生员也累差不多了。白天在训练场上跟着跑一天，随时处置出现的训练伤害。晚上还得一个个的帮着所有的战士挑开脚上的血泡，捎带手的做推拿和恢复性按摩。估计再有个一周的功夫，咱们连的兵是个啥情况暂时不说，卫生员和军医倒是得先趴下了？”
强忍着想打哈欠的**，胡斐然伸手拍了拍自己脸颊，努力让自己能清醒一些：“不光是军医和卫生员，炊事班也快顶不住了！就这些天下来，炊事班一天最少做四顿饭，这才能供得上连里的兵吃饱喝足、营养跟上。今晚上炊事班长来给我请示，说明天能不能只做三顿、每顿多做一点……”
扭头看了看炊事班操作间里还在亮着的灯光，关云无奈地苦笑起来：“炊事班长也是多年老兵了，知道关节轻重。这要不他手底下的兵实在扛不住了，估计他也不能开这个口？你怎么回复的？”
“我只能答应啊！现在连队夜间站哨，已经全部都是连、排长来干了，就是为了让连里的兵能好好休息、恢复体力。要是这半个指导员再趴下了，咱们可就真要抓瞎了！”
犹豫了片刻，关云方才沙哑着嗓门朝胡斐然说道：“还有个事儿，我觉着咱们也得想想办法来解决？你注意到连里的战士这些天穿着的衣服没有？”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胡斐然应声说道：“这些天训练强度大，上了训练场的人都是满身泥水的，衣服也都换得挺勤的，这怎么了？”
指了指胡斐然身上穿着的夏常服，关云低声说道：“战士们的衣服不够穿了！作训服、迷彩服，冬常服、夏常服全都上了身，洗衣服、晾衣服都赶不上换衣服的趟儿。我看着……咱们是不是得想办法，弄几台大功率的洗衣机过来？”
讶然瞪大了眼睛，胡斐然顿时皱起了眉头：“洗衣机？还大功率的？我说老关，自打咱们当兵起，啥时候洗衣服都是自己动手，什么时候还想过要用洗衣机啊？当兵的没这么娇贵吧？”
“这不是遇见特殊情况了么？你注意到没有——不少战士实在是累得没力气了，洗衣服也就是把脏衣服朝着水里涮一下，连衣服上的泥沙都没洗干净就晾上了，第二天潮乎乎的就朝着身上穿。短时间这么干，还能凭着体力硬扛。时间长了，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有些犯潮的夏常服，胡斐然犹豫片刻，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这倒也是……那就买几台大功率的洗衣机过来，先对付着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那我这就去给团里写报告？”
“累傻了吧？这报告一层层递上去，再一级级批示下来，哪怕是一路绿灯，少说也得一星期的功夫，洗衣机才能到咱们连队！”
“不会这么慢吧？不就是咱们连要几台洗衣机么？顺手就能办了的事儿啊？”
“光给咱们大功一连买，其他连队不管了？一个连就算是配五台洗衣机，那所有连队加起来就是几十台。你当咱们团的经费能宽裕到这个程度？与其叫团里拿着咱们递上去的报告为难，倒不如咱们自己解决！”
“自己解决？”
“装什么傻啊？你我两个这些年的工资都没怎么花，买不起大件的玩意，买几台洗衣机总还富余。行了，明天叫司务长跑一趟，天黑了就能把洗衣机买回来。再捎带着买上几架大电风扇朝炊事班灶膛外墙边一架，热风朝着湿衣服吹一夜，哪怕是棉衣都给吹干了，这就全齐活儿了！”
“会不会……不合规矩？”
“规矩？咱们部队哪部条例、条令上，也都没写着不许咱们买家用电器吧？就这么办，真有人要过问的话，我担着！”
话音刚落，关云确实指点着通往连队宿舍的道理低叫起来：“怎么回事？这是要干嘛？”
猛地转过了身子，胡斐然顿时紧紧皱起了眉头，迎着朝自己走来的几名军官走了过去，口中兀自低声朝走在最前面的杨宏宇叫道：“杨教官，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朝着胡斐然摆了摆手，杨宏宇脸上也全都是疲倦的模样，强打着精神朝胡斐然露出了个笑脸：“今晚还有个紧急集合的课目。胡连长，咱们先做一下准备吧？”
诧异地看着已经披挂整齐、手中还抓着个多功能计时器的杨宏宇，胡斐然低声应道：“夜间紧急集合课目？没见训练大纲上有这个课目啊？”
虽说脸上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微笑模样，可杨宏宇的话音里却明显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是临时增加的课目！胡连长，请你配合我们！”
抬眼看了看连队宿舍方向，胡斐然很有些为难地看向了杨宏宇：“杨教官，不是我不配合你的工作，只是……这十几天的功夫，战士们都累得很有点……这时候要是再拉紧急集合，我担心……”
闻弦歌而知雅意，都没等胡斐然把话说完，杨宇宏已经微微地点了点头：“这些我都知道。这些天战士们在训练场上都已经拼尽了全力，都非常辛苦。可现在咱们……必须尽快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这样才能把草拟的训练大纲尽快落实下来。尤其是战士们在体能临界点的时候，到底还能发挥出多大的战斗力，这个数据至关重要！”
或许是因为实在太过疲惫，又或许是叫杨宏宇那不依不饶般的催促激发了心中火气，胡斐然的脸色骤然一黑，声音也变得有些冷硬：“杨教官，我大功一连的战士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那些用机器就能记录和分辨的数据。在疲累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虽然他们依旧会做到令行禁止，依旧会闻鼓而进，依旧能豁出性命去完成任务，可因此造成的伤患痛苦，还是得由他们自己去承受！有些伤害，甚至会陪伴他们一辈子！杨教官，我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可有时候……咱们也不能一味的让战士们承受压力！”
似乎是听出了胡斐然话音不对，关云赶忙走到了胡斐然的身边，礼貌地朝着杨宏宇点了点头：“杨教官，今晚的临时科目，是不是能酌情更改一下？移到明天可以么？”
静静地看着眼中带着几分怒意的胡斐然，杨宏宇的眼神却是清澈如水：“胡连长，在带兵方面，你比我有经验。可在做课题方面，我比你更有发言权。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次的高强度训练，最终目的就是获取战士们最真实的体能数据，这样才能有的放矢的指定训练计划，甚至是安排作战计划！说句不带感**彩的话——一人苦换来万人甜，这个轻重，胡连长该是知道的？军学之中，也是有相应的说法的吧？”
紧盯着杨宏宇那清澈如水的眼睛，胡斐然狠狠地咬了咬牙，最终却是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战士们……实在是太辛苦了！”
也都没等杨宏宇开口说话，站在杨宏宇身边一名技术军官，却是略带着些激动地接应上了胡斐然的话茬：“胡连长，这十几天下来，咱们大家都很辛苦。就不说旁人，杨教官每天都待在训练场上，跟着战士们跑来跑去，体能消耗也都不小。晚上回来还得整理资料、做出记录和评估，每天都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杨教官可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可她比大功一连的年轻小伙子还玩命……”
抬手止住了身边那名军官略有些激动的低声叙述，杨宏宇的话音里依旧是那副清澈如水的淡然：“胡连长，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为了能完成这个课题，为了能……做成一些事情，一些迫在眉睫、不得不做的事情，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拼尽全力！”
猛地抬起了胳膊，胡斐然郑重地朝着面带疲惫神色的杨宏宇敬了个军礼：“杨教官，对不起！我这就下令，全连紧急集合！”
缓缓地抬手朝着胡斐然还了个军礼，杨宏宇的唇边蓦地泛起了一丝微笑：“胡连长，感谢你的配合！另外……还有一份报告，也请你和关指导员签名？”
诧异地接过了杨宏宇身边的一名军官递过来的一纸报告，胡斐然只是借着哨位上微弱的灯光粗略扫过了一眼，顿时便讶然看向了杨宏宇：“杨教官，你怎么也……直接向集团军申请、给试点部队配属洗衣机、烘干机和其他的后勤物资…….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含笑朝着胡斐然点了点头，杨宏宇的话音里也多了几分女性独有的温婉与柔和：“我知道，战士们……孩子们，都辛苦了！”
猛地转过了头，胡斐然努力不让自己已经发涩的眼眶中涌出泪水，几乎是撕裂着嗓门，朝着黑暗中担任潜伏哨的值班军官所处方向大吼起来：“值班员，吹紧急集合哨，全连紧急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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