蔫头耷脑地坐在了刚刚支起来的一张行军床上,郭国唉声叹气地咕哝起来:“这下可算是毁了……我这运气怎么就这么……想啥不来啥也就算了,居然还能赶上个怕啥就来啥……刚下老连队就进了禁闭室,我们老郭家的人出来当兵,可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情啊……”
双手枕在脑后,仰面躺在另一张行军床上的莫玺眼睛盯着天花板,就像是没听见郭国的咕哝声一般,自顾自地低声自语:“这回乐子可是真大了!就这么个屁大的县城,居然就能藏着一位将军级别的人物!这种人物退下来之后,不是都应该在干休所里待着么?至不济那也得是在北、上、广住着小洋楼、用着勤务兵的主儿啊?怎么就能不显山、不露水的在这么个小县城里待着呢?连包个饺子都是自己上手?”
像是在门外听见了郭国与莫玺那自言自语般的絮叨,在临时禁闭室外站第一班岗的三班老兵陈贝益犹豫片刻,方才转身凑到了临时禁闭室门口的通气窗边,压着嗓门朝屋里叫道:“你们俩新兵蛋子能不能消停点儿?!都已经被关了禁闭了,嘴里还没个把门的,瞎嘟囔什么呢?”
耳听着陈贝益那并不算是严厉的斥责声,郭国赶忙站起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门边:“陈老兵,实在是对不起呀……害得你晚上都不能好好休息,要跑来这禁闭室外面站岗……”
显然是对郭国的恭顺态度感到满意,陈贝益脸上的神色多少好看了些。回头朝着连部办公室的方向看了几眼之后,陈贝益伸手从兜里摸出来两罐饮料,从通气窗里递给了郭国:“叫你们俩新兵蛋子一闹腾,今天咱们班谁都没心思吃晚饭了,捎带着你们俩也都没吃上!先喝口饮料挡挡饿,等晚点我再去炊事班看看能不能给你们俩新兵蛋子找点吃的?”
都没等双手接过了饮料的郭国开口说话,莫玺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行军床上跳了起来,涎着脸凑到了门边:“早听说陈老兵是大功一连出挑拔份儿的老枪,一挺机枪在陈老兵手里抱着,那就能压得对面一个排抬不起头!我还听我们班长说了,陈老兵的胆大,不光是在大功一连人尽皆知,那就是在突击英雄团里,也都是挂上了号的?”
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郭国也是接口说道:“我也听班里老兵说过,去年部队拉练的时候,在路上看见有地方车辆遇见了车祸。陈老兵您愣是顶着那么大的火,从车里把被困人员给拽出来了?这都还不算,听说您刚拖拽着那人跑了几步,那出了车祸的车辆就烧得炸了,差一点就把您也给裹进去?”
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丝得意的神色,陈贝益竭力拿捏着一口满不在乎的腔调,淡然朝着满脸崇敬神色的郭国与莫玺摆了摆手:“我那就是赌着火的车辆没那么快爆炸!再说了,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在车里活活烧死吧?”
朝着陈贝益竖起了个大拇指,莫玺由衷赞道:“陈老兵,这辈子我见过的敢赌的人物也算不少,可敢以命赌命的人物,您是头一个!佩服!您得着的这三等功,实至名归!”
得意地嘿嘿低笑了两声,陈贝益这才端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地朝着郭国与莫玺说道:“要说胆大,我看你们俩新兵蛋子才是真胆大!你们俩这才下连队几天的功夫,这就来了个大闹县城?闹也就闹了吧……你们怎么好死不死的就窜人家付老爷子家里去了?现在这事情,团里已经都知道了,说不定连集团军里都已经有消息传过去了!你们俩呀……等着吧!”
瞠目结舌地看着陈贝益,郭国手里抓着的饮料都在不知不觉中摔到了地上,磕磕巴巴地朝着一脸严肃的陈贝益说道:“陈……陈老兵,我们会……会挨个怎样的处置啊?”
“这可就不好说了!朝着轻了说,一个处分跑不了!朝着重了论……”
都没等陈贝益把话说完,一个颇带着几分温润的声音,已经在陈贝益身后响了起来:“你们别听陈贝益在这儿跟你们胡说八道!咱们突击英雄团的规矩严是不假,可从来也都是简简单单、没那么多弯弯绕!像是闹出来了你们这样的事儿,一般都是先关三天禁闭,然后……”
瞪大了眼睛看着从陈贝益身后走来的那身形健壮的老兵,郭国禁不住急声叫道:“刘……刘老兵,然后会是怎么处置?”
手里提着个用报纸裹起来的物件,生得颇为健壮的那老兵笑嘻嘻地凑到了禁闭室门前:“然后?一般就是直接枪毙呀!”
喉头咯咯作响,郭国老半天方才使劲咽下了一口唾沫:“刘老兵,您…..您逗我呢?”
笑嘻嘻地伸手把那用报纸抱着的物件递进了禁闭室窗口,四班的老兵刘舸朝着下意识伸手接过了那报纸包的莫玺笑道:“知道你们俩该是饿了——炊事班里准备着明天晚上吃的大肘子,叫我给先弄了个过来了,凑合着垫垫吧!”
很有些鄙夷地斜了刘舸一眼,陈贝益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顿时压着嗓门低叫起来:“你又趁着炊事班晚上出小操的功夫去偷肘子?我说你那刘大肘子的外号是一点没叫错啊?每回见了肘子你就没命?”
眼睛猛地一瞪,刘舸很有些不服不忿地低叫起来:“我那是为了自己有一口吃的吗?这不是看着这俩新兵被关了禁闭,我这是关心新同志!”
“可拉倒吧……看看你这满嘴油就知道,你今天要是只从炊事班顺了一只肘子出来,我陈贝益名字倒着写!跟你赌一把,敢不敢?”
“赌什么赌啊?趁着连长、指导员都去了团部挨收拾,咱们稍微松快下子又能怎么了?丑话说前头——可不兴告状的啊?”
“我没那闲工夫!”
嘿嘿坏笑着伸手拍了拍陈贝益的肩膀,刘舸顺势凑到了禁闭室的门前,压着嗓门朝凑在门口的郭国与莫玺低叫道:“你们甭听着陈贝益胡说八道!按说你们闹的这事儿,不挨收拾是不可能的。可谁叫你们命好,能在咱们大功一连当兵呢?咱们大功一连的传统就是能攻善守、敢打敢拼,捎带着还格外护犊子!甭瞅着连长、指导员教训你们的时候,说得跟真事儿似的。可在背地里,肯定就是豁出去了保着你们!”
满怀着希冀地看着刘舸,莫玺顿时来了精神:“刘老兵,你说的是真的?”
冷哼半声,陈贝益颇有些揶揄地低笑起来:“肯定得是真的呀!他刘大肘子就是仗着他在班排作战课目里头当尖兵的几手活儿,在大功一连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好几回到炊事班里偷肘子吃、叫炊事班长发觉之后,举着大勺在连队里追着打,连长也都是教训几句就算完事!这种事……他可有经验了!”
很有些不以为然地看了陈贝益一眼,刘舸振振有词地低声说道:“我吃个大肘子算什么破事?关键在于咱们大功一连不养闲人、不容怂人!手里有活儿能拿的出去,还能叫得响字号、打得出彩头,这才能叫领导干部在某些地方睁只眼、闭只眼,抬抬手就叫你滑过去了!我可给你们俩新兵蛋子透个底——据内幕可靠小道消息,咱们突击英雄团最近就要有一次各连队之间的班排进攻对抗演练。你们要是能在这演练上头亮一手、露个脸,说不定你们这回闹出来的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捧着刘舸递过来的大肘子,莫玺眼睛猛地一亮:“刘老兵,以往的各连队班排进攻对抗演练,大概是个什么路数?”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反正你们俩新兵蛋子也就关个三天禁闭,到时候出了禁闭室之后,回去问班长去!把这个也拿着!”
伸手接过了刘舸递过来的纸笔,莫玺略微愣怔了片刻,方才朝着刘舸低声说道:“刘老兵,这是要叫咱们俩……写检查?”
重重地点了点头,刘舸毫不迟疑地应道:“既然是闹出来了事儿,那首先就得有个承认错误的态度摆出来!人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会认错的孩子,挨打也能少挨几下不是?记住了——要深刻的检查,从思想根源深挖……”
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莫玺忙不迭地回身把报纸包着的大肘子搁在了禁闭室内的书桌上:“不就是写个检讨么?从小到大,这写检讨的活儿我可从来都没断过操练。初中的时候得的那中学生作文大赛二等奖,就是靠着常写检讨练出来的文笔啊!”
苦着一张脸,郭国皱着眉头看向了一脸轻松的莫玺:“这检讨……我可不会呀?从小到大犯了错,我家里从来都是罚我干农活儿,要不就是挨顿揍……我没写过检讨啊?”
颇带着几分豪迈地一挥手,莫玺大大咧咧地低叫道:“这事儿本来就是我先闹出来的,捎带手的把你给连累进来了!既然你讲义气,我也不能不江湖——咱们俩人的检讨,我一个人包圆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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