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尽管她极力控制,眼泪仍是不停的往外淌。
她索性也不再擦,而是语调凄楚的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那还是七几年,她跟他在黑大相遇了。
她是工农兵子弟,是头几批被招收的学生之一,那个年代,在他们那一辈人里,大学生属于绝对的天之骄子,虽然是学生,但甭管走到哪儿,一亮学生证,所有人都会对她们高看一眼,而她也为此自豪,常以此敦促自己积极进取。
她在老师眼中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深受老师和领导重视,有意培养她的各项能力,安排她在学生会任副主席,还在各种场合安排她参加主持、表演。但也正是在一次主持联欢会的时候,她遇到了命里的克星。
那个年代,学校虽然不阻止学生搞对象谈恋爱,但谈恋爱还是被视作不务正业的表现。
全国都在积极搞建设,提倡努力学习好好深造,毕业后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添砖加瓦,哪有工夫谈恋爱?可她还是抵挡不住那个男人热情的攻势,失陷在了他的甜言蜜语里。
大学刚毕业,她就拒绝了学校分配的工作,放弃了回江南老家的机会,选择孤身一人留在了冰天雪地的哈尔滨,嫁给了他。
但并不像其他不知情者猜测的那样,她选择的男人既不是高官领导,也不是什么富商子弟,而是学校里一个外聘的代课老师,教大学语文的,父母是普通工人,家境也非常一般,如果说有什么优点,那就是他会写几句半文半白的骚诗。
因为要照顾年迈的公公婆婆,她放弃了工作的机会,在家为他洗衣服做饭照顾老人,成了一个专职家庭主妇,后来有了孩子,更是没时间出去工作,老人孩子一手包办,成了附近一片出了名的好媳妇、好儿媳。
有了她默默无闻的支持,那个姓贾的男人的事业也有了进展,先是被学校聘为入编教师,后来评上了副教授,工资待遇都比以往提高了许多,名气也渐渐大了起来。
就在她以为,她可以这样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下去的时候,那个男人却突然变了。
他参加了公费出国考察,回国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平时在外温文尔雅,回家却对她非打即骂,稍有不如意就拳脚相加,吵嚷着要离婚。
楚裳自然不肯离婚,他就越发变本加厉,时间久了,楚裳积郁成疾,终于病倒在床。
而姓贾的不但对她不闻不问,甚至连家都不回了,结果他老父亲气怒之下犯了心脏病,死在了洗手间里,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凉了……
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怎么,姓贾的给他父亲办完丧事之后,竟主动跟楚裳一顿忏悔,例数自己之前种种不是,赌咒发誓以后会加倍对她好,且真的每日伺候在她病床前,天天亲自做饭、煎药给她。
按理说,楚裳心事一去,病情理应有所好转,可谁料想,病况却一天比一天重,不到半个月便一命呜呼,下地府报到了。
她当时还以为自己就是天生命苦,无福消受丈夫的爱呢,谁知见了阎王才知道,她居然是阳寿未尽被人害死,害她的正是姓贾的!姓贾的在她吃的东西里下了慢药,这才令她病情恶化而死。
她悲痛欲绝,实在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于是婉拒了转世投胎在富贵人家的机会,在地府一等就是九年,为的就是当面问问姓贾的,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树林听到这里,也是默然无语,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是楚裳这样善良纯洁的女人,那姓贾的怎么就能下得去手?
“裳姐你别难受了,我这次要是能出去,一定找机会去帮你查个明白,再把那姓贾的送到地府来见你!”
杨树林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只要他能重见天日,豁出去犯法也要弄死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替楚裳出了这口恶气。当然,他这么说也是有私心的,楚裳若是想让他相助,自然就得先全力助他还阳。
谁知楚裳闻言却面露犹豫,随后摇了摇头:“儍弟弟,你还这么小,怎么能为了我的事让你背上杀人的罪名。再说,他再怎么不对,也是我孩子的爸爸,或许他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呢?不管怎样,还是让老天来决定吧。”
杨树林一阵无语,姓贾的都对她下毒手了她居然还在替他辩解,不知道该说她是太善良好,还是说她可悲好了:“那要不要我帮裳姐把刚才那个混账无赖打发了,省得他再来缠你。”
“一些欺软怕硬的色鬼罢了,不用理他,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杨树林想及那王宝畏畏缩缩的德行,不由点了点头,凭那种货色,楚裳倒也真不惧他。
楚裳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强笑着道:“先不说这些了,你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亥时咱们就走,你不是想去三生石看看吗?正好鬼市也在那边,顺路就去了。”
楚裳说完就出了门,剩下杨树林一个人在屋里,他趴在门缝上见楚裳走远,立马翻出腰包里的鬼牙,试着招呼白小薇。
可一连唤了几次,鬼牙中都没有半点反应,显然真正的鬼牙和白小薇都留在了阳世,他带下地府的鬼牙只是个影子罢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白小薇不在身边,还阳的难度大了许多,看来这次只能靠自己了。
好在在地府中四处都有阴气,他吸了些阴气稳固魂魄,没过多久,楚裳面带笑意的回来了:“咱们走吧,先去三生石看看。”
三生石位于奈河下游的一道石堤上,整条石堤看起来就像一座江滨公园,但在地府的昏暗天光下,这座“公园”显得阴风阵阵荒草凄凄,置身其间让人脊背发毛。二人走上石堤的时候,堤上一片空旷,没有半个鬼影。
杨树林顺着楚裳的指点看去,只见临江一面耸立着三块色泽乌黑如煤炭般的巨大笋形石碑,高有三米开外,正面犹如刀劈一般十分平整,不知是不是打磨过,光滑如镜,散发着幽暗的奇光。
而石碑前的地面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圆盘状咒纹,与刘家的咒纹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这咒纹中刻画的绝不是任何文字,其中有许多扭曲的神鬼图案,更多的则难以辨认,石头的纹理似乎常年被鲜血浸染,隐隐透着黑红的血光,
楚裳指着咒纹中央的圆圈道:“站到那上边,三生石就能照出你的前世今生,不过你想清楚了吗?知道太多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杨树林岂会被她三言两语吓倒,嘿嘿一笑:“还是心里有点谱的好。”
说着,他径直走到那咒纹中央站定,只觉一股阴风从脚下升起,盘旋着绕上脚踝、腿部、很快就将他的全身包裹在内,他只觉浑身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强忍寒意,抬头朝左手边的石碑看去,却见那石碑上一团黑雾在镜面中翻滚不休,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一切都显得混沌不清。
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上辈子难道他就是一团黑雾?还是说三生石也照不出他的前生?
但就在他准备看看今生的时候,前生的黑雾中亮起了两点银白色的冷光,光芒犹如夜幕下的北极星般明亮清冷,像是某种东西的双目,却又透着一种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冷漠,被这双眼睛盯着,杨树林只觉脊梁骨上一股刺骨的冰寒直窜脑门,下意识的扭头避开了它的目光。
可随即他就反应过来,强忍惊意再次看去,却只见镜面中黑雾翻滚,哪还有什么冷光!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玩意儿,莫非他刚才眼花了不成?
紧接着黑雾消散,镜面上再没了半点影像。
他只得扭头看向中间的石碑,却见镜面中一团红光包裹着一个人参果似的小娃娃,娃娃穿了身小红褂子,呈盘膝而坐的姿态,闭着眼睛,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看起来就像年画上的送财金童。
尽管这娃娃给人一种祥和温暖的感觉,可杨树林却看得脸色发黑!
这特么什么意思?他杨树林是散财童子么?天地良心,他那点钱自己还觉得不够花呢,怎么可能往外送?何况他花钱一向很节省的,怎么就落得这么个形象?
可镜面中的影像稳定至极,显然他这散财童子的命是没跑了!
他只得哀叹一声,自我安慰:好歹这也算是个人吧。
他又扭头看向第三块石碑,实际上第三块石碑才是他最关心的,那意味着他的来生。
可任凭他瞪大了眼睛盯着石碑细看,石碑的镜面上却仍旧古井不波,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也没浮现出一丝一毫的影像!他心里猛的一沉,难道,他没有来生?
言语根本无法形容杨树林心中的震惊,没有来生,那意味着他今生必然落个魂飞魄散的结局,他究竟做了什么,竟死得如此之惨!难道这次他注定无法还阳了?
沉重的打击让他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打心眼里泛起无助和绝望。
如果注定要落个魂飞魄散的结局,那他此时所作的努力还有什么用?
难怪楚裳会劝他不要看,这种明知结局却又无法与抗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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