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声音的记忆,最深刻的无非是两种:一种是至亲之人;另一种就是至恨之人。
这个声音无论对邝图还是对枯云都最深刻不过,因为它就是德宣老贼的声音。
邝图对枯云个眼色,示意他保持冷静;然后用意念对巫天卜说:“屋里的人叫做德宣,是灵岳大陆的大恶徒;和金孔雀王的爪牙也有勾结。此人极端狡诈,前辈一定要保持警觉。”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屋中走了出来;果然是德宣老贼!
他先向巫天卜拱了拱手,然后貌似恳切的说:“德宣在九州时,便对先生慕名已久。今日终于一睹真容,甚幸甚幸!”
巫天卜平静的说:“恕我浅薄,从未听过有位叫做德宣的鬼王。”
德宣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在下借助鬼王之名,也是不得已为之;先生切莫见怪。实不相瞒:在下虽然不是鬼王,却是秦广王的幕僚;颇受秦广王信任。”
“你叫我到此,所为何事?”
德宣四下看了一圈,一伸手:“是一桩要紧之事,请先生里面详谈。”
邝图连忙用意念说:“随他进去,听他说些什么。”
巫天卜故意迟疑了一下,然后迈步走进大屋。
大屋外虽然破败、诡异,里面却是另一番天地。水榭楼阁,祥云飘飘;居然像是一座小蓬莱。
巫天卜脱口赞道:“没想到这地府之中还有如此洞天仙境。”
德宣得意的说:“这里只有秦广王最信任者才能进入。千百年来,九州享此殊荣者只先生一人。”
说罢,他请巫天卜在一座小亭内坐下。二人刚一落座,立刻飞来两位美貌的女子来送来香茶、果品。
她们虽然美若仙子,却是不折不扣的女鬼。这地府中的洞天也只有其形,而无其神;终究还是一片鬼蜮。
德宣端起香茶,“这茶和果品都是人间皇家贡品,先生但用无妨。来——在下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
巫天卜端起茶杯先看看,又嗅了嗅,然后才轻呷一口。
“此乃峨眉金顶雪芽,是茶中极品。”
德宣见巫天卜态度变得缓和,立刻笑容可掬道:“先生品味高雅,一语中的。在下也是爱茶之人,只是对茶道所知甚少;日后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要想很快取得别人的好感,最好从对方的兴趣爱好谈起。德宣老贼果然很懂人心。
巫天卜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说:“品茶之道,全凭心境。对了,阁下有什么要事,天卜愿洗耳恭听。”
德宣屛退侍女,低声说:
“在下先告诉先生一个大秘密:不久前,阎罗天子召集九殿阎罗,更改了六道轮回的阴律。其中一条,对九黎族的四百多万鬼魂十分不利。”
巫天卜忙问:“是哪条阴律?”
“按照旧阴律:因兵灾战乱而死的鬼魂,只要不是罪魁祸首,不会因杀人而追究。而新阴律规定,只要在战乱中杀生,一律打入三恶道。”
巫天卜大吃一惊,怒道:“岂有此理!兵灾本应只追究罪魁的责任,从众只是被迫卷入,岂能和罪魁同罪?!九黎族人全民皆兵、亦兵亦民,岂不是全要落入三恶道中?!”
德宣叹了口气,“可不是嘛!秦广王对此也十分不满,却无力改变阎罗天子的决定。”
“阎罗天子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就没有仙圣神佛出面干涉吗?”
德宣无奈的说:“阎罗天子在冥界一手遮天。他若是一意孤行,谁也拿他没办法。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剪除其羽翼,罢黜其冥界天子之位;推举圣贤作为冥界新天子。”
听到这里,德宣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他是想收买巫天卜,为秦广王效力。
邝图连忙向巫天卜传话:“继续探他的话,借机请求面见秦广王。”
巫天卜沉吟片刻,为难的说:“可我只是人间的一个巫祝,能帮秦广王什么忙?”
德宣神秘的一笑,推心置腹的说:
“实不相瞒:先生还有三年阳寿,而且秦广王已经将先生作为判官的候选之一。先生可以用这三年时间,将九州牢牢的控制在手里,让民间全部膜拜秦广王。这样一来,阎罗天子的声誉自然会一落千丈。”
看来金孔雀王及其爪牙对九州一直没有死心。皇极未央的走狗天机子没有做到的事情,他们又想利用巫天卜来完成。
德宣喝了口茶水,接着说:“这对先生来说,并不难做到。一旦事成,就是大功一件;秦广王更会对先生另眼先看。”
巫天卜想了想说:“这的确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却与我的情操不符。要想控制九州,必然会有杀伐;这是我所不愿看到的。”
“先生过虑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先生焉能不知其中的道理?再说,若秦广王当政,大量因兵乱而死的九州人都会免于坠入三恶道;这岂不是一件大大的善事?”
巫天卜沉思良久,开口说:“阁下所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不过,此事牵扯到九州众生,我希望能与秦广王面谈一次。”
德宣哈哈一笑,“这个当然。先生请稍候片刻,在下这就去请秦广王。”
德宣走后,巫天卜正襟危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其实,德宣并没有远离,而是躲在暗处暗自观察。
他这一鬼祟的举动,并没有瞒过邝图的眼睛。巫天卜的戏也演得入情入理,毫无破绽。
直到德宣真正离开后,大伙才松了口气。
“这一次总算骗过了这老贼。”枯云说,“可惜,还得让他多活一时半刻。”
“等一下秦广王来,咱们怎么办?”吕婴仙问。
圆树摩拳擦掌道:“那还用说,先制住他再说。”
吕婴仙摇摇头:“秦广王的修为至少是地仙的高层境界。就算咱们治住了他,也很可能惊动这里的鬼卒;到时候要想脱身就难了。”
圆树反驳道:“只要咱治住了秦广王,其他鬼卒还不乖乖听话?”
邝图摸了摸圆树的光头,笑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秦广王能做第一阎罗殿的冥王,他一定很不简单。制住他逼问妙矶的下落只是不得已的办法。现在既然有了更好的机会,我们应该见机行事。”
巫天卜问:“你是要我尽快取得秦广王的信任?”
“正是如此。只要有足够的证据,我们就可以向阎罗天子揭露秦广王的阴谋。只是,要让前辈忍辱负重了。”
巫天卜洒脱的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算不了什么。”
吕婴仙感叹道:“天卜,你明知自己只有三年阳寿,却能泰然处之。连我都不能不佩服你。了却了这桩事,我会尽快让你练成仙体,脱离轮回之苦。”
“俺们都会帮你修炼的!”铁磨说。
巫天卜正色道:“和众生相比,个人生死微不足道。我已经活了这么久,却一贯明哲保身;如今该为九州做点事了。以后若能成仙,那固然是美事;若是不能,我也没有遗憾。”
说着,他的神情有些黯淡下来。
“我想,凰鸣会理解我的。”
邝图暗自长叹,心中发誓道:前辈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凰鸣仙子失去她的心爱之人。
时间很快过去,半个时辰之后却仍然不见秦广王和德宣到来。大伙开始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难道德宣发现了破绽?”吕婴仙皱眉道。
邝图将进入地府之后的过程仔细梳理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破绽。
“德宣的修为不足以看出我们藏在这里。或许是秦广王那里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大家不要心急,耐心的等下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之前带路的伥鬼张伶一步三摇的走了进来。
“秦广王和德宣为何还不来?”巫天卜不耐烦的问。
张伶掩口一笑,“巫爷不要急嘛。秦广王有要事一时脱不开身。德爷怕巫爷烦闷,特地让小的来陪巫爷。”
巫天卜面无表情的说:“不必了。我一人在这里等秦广王便是。”
张伶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贱笑着说:“小的先自我介绍一下。德爷手下有四名心腹,号称四灵鬼。分别是:鬼公子,鬼仙子、鬼探子和鬼戏子。小的就是鬼戏子。”
说着,他翘起兰花指做了个水袖动作。
“小的自幼入梨园,专攻小旦。小的愿为巫爷唱上一段。”
巫天卜无可奈何的说:“那你就唱一段吧。”
张伶虽然生性下贱,唱的却不错。一曲下来,他双眼含泪,显然已经入了戏。
巫天卜拍了拍手,“唱的好,你唱的这是《凤求凰》。”
张伶高兴的说:“原来巫爷也懂戏,小的今天遇到行家了。”
“在远古时代,九黎族便有傩戏;那可是戏曲的老祖宗。”
张伶好奇的说:“傩戏?请巫爷给小的讲一讲。”
巫天卜点点头,侃侃而谈起来。说完之后,他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
“张伶,你自幼进入梨园,家境一定十分贫寒吧。”
张伶眼眶一红,“小的生前命苦,是人被卖到梨园的。连张伶这个名字,也是戏班的班主给起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跪倒在地。
“巫爷,小的知道您是位仗义之人,想求你一件事。”
巫天卜一愣,向上抬了抬手:“有什么事,起来说话。”
张伶起身说;“小的自幼被卖到梨园,不知生身父母是谁;死后才知他们早已被人杀死。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请巫王为我报仇。”
“这你自己就能做,何必求我?”
张伶咬了咬牙,低声说:“小的无能,无法为父母报仇。因为,杀死他们的凶手是鬼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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