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梁建国三年秋,开国皇帝司马盛元驾崩,二皇子允清王司马皓正承继大统,定于十二月初一祭天登位,改年号为舜天,特此昭告天下。
其实凌月心里清楚的很,这个消息司马皓轩是不会想让她知道的,可是怎么可能瞒得住,就算她现在身在这深院当中,外面的消息也还是灵通的。
打发走了老在她面前晃荡的几个婢女,凌月起身关屋门,将自己置身于一方封闭的空间内,坐桌边看着墙角香炉里冉冉升起的香烟,久久出神。
心底渗出一阵阵的冰凉,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想起数月之前自己曾对曹子俊说的一句话。
她说:其实这江山最后是谁坐,我一点都不在乎。
当真是不在乎么?可是为什么当所有事实已定,她却再也做不到似从前一般坦然了?原来不过短短几个月,自己的心境已然与从前大不相同。到底这最后结局至此,与她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突然觉察到有人来了,而且是她所熟悉的气息,本就沉郁的心情更是又重了几分。
那人站在门边,却不进来,在门框上留下一道虚影,看着人心底一阵发憷。凌月苦笑一声,早知他有很多话要问,前几日寻不见机会,今日来了,却又如此,那他又何必寻来。
“外面风大,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任宇驰迟疑了一下,推门而入,反手关门。
凌月坐直了身子,并不看他,只顺手沏好一杯茶,放自己对面。任宇驰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走过去坐下,浑身散发出寒气,顿时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凉了几分。
良久,凌月抬头看向她,眼中一片虚空,微微扯了扯嘴角:“你想说什么说就是了。”
“你都知道了?”任宇驰一脸镇定开口。
“这普天之下还有谁不知道?”凌月不答反问,略一挑眉,“你来这不会是专门为了跟我说这个的。宇驰,上次见你因着旁边有如烟和妙笛,我不好开口,现在就你我二人,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其实你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我犯险,更何况一开始你并没有打算留下来,要不然你也不会戴着我的面具。”戴面具就是为了好脱身,现在他任宇驰却留在了这,追究其根本只能是为了自己,这些他真当凌月不知道么。
说什么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因为司马皓轩人在江南他的客栈也不安全,为了护如烟和忆冬考虑才决定留下来。现在局势不稳是不错,可是就算要打仗也不可能波及江南,他司马皓正怎么可能傻到举兵进犯?这些话他骗骗如烟和妙笛也就过去了,怎么可能骗得了凌月。
任宇驰眉头一挑,却是苦笑一声,摇头:“我倒是希望你能笨一点,不要什么事都能看得那么透彻,这样我也能省几分心。”
“呵,宇驰,好歹说当年按入门的先后我也是你的师姐,你当真以为你的那些小心思我参不透?”话一出口才觉语气有些唐突,凌月有些讪讪,缓了缓情绪,沉下声:“这次也是我大意了。可是你既然已经做好了救了我就走的准备,又何苦······”
“当年方楚救得人可不止你一个。”任宇驰打断凌月的话,抬目凝望着她“倘若没有方楚,三年前我就已经死了,哪里还有现在的安稳。凌月我懂你的想法,但是有些事并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担得动的。我现在想起那日见你吊在那里的情形,还是一阵阵的后怕。”脑海中顿时涌出当时凌月被吊在墙上的画面,苍白的如同一张纸片,而她身上的黑衣,却像是直接要将他隐藏进黑暗里去了。心口猛然一震钝痛,像是被人一下一下用锤头砸着,却是无法反抗。
“呵呵。”凌月苦笑一声,伸手握住任宇驰搁在桌面上的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都说杀手无心,尤其是像你我这样的人。谁人能想到当年杀人如麻见血不眨眼的东煞三魔,现如今都多了几分做人的模样。宇驰,你我能有今日着实不易,可我到底是孤身一人,就算身边跟着若水,再过一两年她也就该嫁人成家了,倒是你,身边有了如烟和忆冬,我怎么可以眼看着你犯险啊。”纵然都是为了我,我也于心不忍。
“翻来覆去你也就尽是这些说辞,现在我主意已定,你再说许多也是没用,倘若你还想劝我,我只有四个字给你,免开尊口。”任宇驰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撑在膝盖上,一别头,脸上满是怒气。
凌月见他如此微微抿唇:“想不到这些年来你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都已经是当了爹的人,怎么······哎,算了,算了,不提也罢。”摆摆手,很是无奈。
一瞬间就觉得有些怅然,时光总是磨人,却终究磨不掉一个人内心里最初的东西。小时候身处东煞之中,本着做杀手需得无心无情,总是多了几分冷酷无情,原以为自己早就没有了七情六欲,却不想短短三年时间又将那过去抛弃掉的尽数弥补了回来。果然人还是需要寻求温暖和陪伴,不然此一生茫茫然活到入土,倒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其实倘若要再说得透彻些,一个人若是越缺少什么便会越想要得到,一旦得到就不可能轻易放手。倘若不放手就必受其累,总而言之,因果循环,福祸相依,到底没有人能真的舍弃或者放下,如若谁真的做到了,那才是真真的残酷至极,却也是真正的可怜至极,看似是对身边的残忍,实则最终是对自己残忍。不过说这些到底也没什么用处,毕竟凌月清楚的知道她和任宇驰都没有那样的心境,他们要的,实在是太卑微渺小。
沉默了一阵,只闻见空气中的檀香气味渐浓,丝丝缕缕的绕着,倒也没有一开始的压抑。也是,终究是从小相伴长大,又都是刀风血雨里滚过的人,自然没有那么矫情生疏,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了。
“宇驰,司马皓轩对于你的身份是怎么说的?”凌月一根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抬头看他。
“身份这种事寻个什么由头不行。”任宇驰不以为然,“左不过这次他司马皓轩救你玩得这手笔着实太大,引得萧庸十分不满,他自以为凭借当时兵力,定然可以杀进皇宫取了司马皓正的人头。”话毕,他冷冷一笑,望着凌月,“照此番情景来看,他萧庸先是丧女又被逼出京城,心里正是不痛快,指不定会把这些个因由全加在你身上,所以你还是静静养在这院子里,没事不要出门的好。”
闻言,凌月心思一沉。倘若真是如任宇驰所说,那么现在她在这必然是司马皓轩的安排,又是为了护她。那么自然不难想到,自己是东煞夜鬼的事也并没有向外人透露。他竟就这样自己默默担了这一切么?
“你们一个个的都想的挺周全。”凌月一脸不愿,一拂袖子,“看来照你的这个说法,你现在也算是司马皓轩的一员大将,完完全全顶了我的位置,倒也不错。只是我不明白,你是怎么与如烟还有妙笛解释的?”
这件事困扰了凌月好些日子,之前因为要退隐,并未向妙笛和如烟提起过,现如今闹成这样,要是再没个交代可就过意不去了。
“如烟自然是信我的,妙笛最开始又是你和殷冥救得,自然也不会疑你。况且真如你我这样的,有个什么不愿示人的事也在情理之中,你不必介怀。”任宇驰抿一口茶,突然想到什么,一双眸子盯紧了凌月,脸上的神色很是意味深长:“既然说到这了,我倒是有些话想问你。你和司马皓轩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日任宇驰隐藏于黑暗之中,就算之前的好些话并没听清,但是司马皓轩抱着凌月的样子他可是还记得清楚的很,只是当时情急也没有得空,今日既然说起了,那不如一次问个清楚。
凌月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嘴唇掀了掀,只管低头喝茶。
任宇驰见她如此,只会心一笑,望着她,眼底升起一层浓雾,“其实最近几日我与司马皓轩接触,也觉得他人不错,而且我也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凌月,三年了,是该放下了。”他记起那夜司马皓轩宁舍天下也要护她的模样,心头不禁一震,继续缓声劝道:“纵然我知道皇宫内院不适合你,但是你就是再刚硬,也还是个姑娘家,总得有人护着你。司马皓轩既然能为你做的那样,我也觉不易,你也仔细想想,切不可辜负了自己。”
知道他是好心劝她,他所说的她也都懂,可是一提及此处,凌月就想起了萧芸琴的一张脸。只能摇头苦笑:
“我明白你的好心,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只是现在的情形太过尴尬,毕竟王妃新丧,我实在是······算了,也许目前这样,是我和他相处最好的方式,至于以后,随缘吧。”
任宇驰还想再说什么,但当他瞥见凌月眼底那抹深深压抑下去的疼痛,他还是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压了下去。半晌叹一口气,只说一句:
“凌月,我希望你好好的。”亦或是,你们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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