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凌月站围栏内,遥遥望着天边已经下沉的夕阳出神,从地平线如同泼墨般漫延开去的残红,那么浓烈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这几日能下地了她才知道,司马皓轩早在去救她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安排,接她回来之后也并未送她回都护府,而是直接把她带回了他之前安排好的荷园。住的是独门独户的院落,身边跟着四个人伺候着,除了每日过来陪她的如烟还有偶尔过来的妙笛,几乎就没有其他人涉足,更是显得冷清。
也是今日才得知,如烟和任宇驰现在也住这荷园里,只不过一个南一个北,离得比较远罢了。不过要从心底里说,凌月其实并不愿如烟每天都过来陪她,一是她不想让她劳累,二是她最近心里有事,实在不愿多说话。虽然每日看着如烟和忆冬脸上是带着笑的,但心里总归有些情绪放不下。
自从上一次半夜惊醒看到司马皓轩之外,这些日子凌月倒是一次都再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猜到些许,自救自己这一番,司马皓正与他隔江而治,虽然没有僵持到要分立两家朝廷的地步,但是都已经是在养精蓄锐,只等着厚积薄发,待时机成熟一举将对方拿下。
说到底这些事情现在她就算知道了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凌月苦笑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皮肉伤倒也还好说,只是这肋骨本是断了一次,再被司马皓正那么一捏,这二次断裂可就没那么快好了。最少也得有个把月,而这个把月过去,没准天下都已大定,她纵是想做些什么都已经晚了。
想及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多事,这天下本就是男人们的战场,自己一个弱女子跟着掺和什么,更何况司马皓轩身边现在有萧庸和蒋家父子帮衬,自己的存在根本可有可无。
凌月啊凌月,你何必把自己看的那么高呢?
内心长叹一声,略有些失落的低下头去,正巧见一人影手中提着个篮从楼下走过,那挺拔的身姿和他卓然超群的气质,不是司马皓轩还能是谁。
他这是要去哪?
凌月一阵疑惑,微微从栏杆上探出身子朝他走远的方向看过去,直到见他的身影隐进阁楼之后的一片梧桐树林。
他去那干嘛?
抵挡不住好奇心促使着凌月朝他的方向追过去,身上的伤才愈合不久,根本不能大动,刚走了没几步就扯得伤口隐隐作痛,却也不敢停下来,只能减缓了步子,远远跟上去。
最终藏身在一棵梧桐树后,看着不远处的司马皓轩在一方空地站定,放下手中的篮子,拿出来一叠黄纸,然后缓缓跪下身去。
看着这一切,凌月整个僵住了,满眼满脑子都是司马皓轩手下燃烧的黄纸,还有那黄纸烧尽后随风而散的灰烬。洋洋洒洒,黑色的粉末,如同枯萎的花瓣,最后零落成泥,烟消云散,什么都不曾剩下。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凌月双手扶着树干,但还是抵挡不住自己的身子一阵又一阵的发软。然后她听见了司马皓轩的声音,轻柔细碎的如同轻薄的琉璃,禁不住盈盈一握便是满地斑驳。
“芸琴,你走的匆忙,我没能去送你一程,希望你不会怪我。今日,没有旁人在侧,我也好与你说说体己话。以前总觉得还有的是时间,却不想这一拖,就已经是阴阳两隔。”
“我知道你今生所做皆是为我,我也曾陷入你的深情之中不可自拔,可是终究,我还是辜负了你。若能重来一次······还是算了,再也不要有什么如果。此时此刻,此生此世,我只希望,若有来生,你再也不要遇见我,毕竟你此生伤心痛苦,都是因为我。”
一声苦笑,司马皓轩深深垂下头去,眼角泪滴滑落,掉落在地,淋湿了一点泥土。再也说不出话来,闭上眼睛,脑海中映出萧芸琴的笑脸,那么温婉动人,甚至连目光都是如水温柔。
七年朝夕相伴,一日撒手黄泉。这一刻来得太突然,司马皓轩根本反应不过来。因为从没想过,所以当时得知萧芸琴辞世他脑海中便是一片空白,回过神来就只剩下震惊伴随着深入彻骨的茫然。不相信那是真的。现在后知后觉,却是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像是被人深深挖了一道口子,淋淋漓漓的淌着鲜血,却是无能无力。
原来说什么不在乎,都是骗人的。
他是对萧芸琴没有爱,可是有亲情,那么长时间的相守,他早就把她当做了家人。可是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重重扣下三个头,司马皓轩缓缓起身,望着身旁的篮子一阵出神。踌躇了半晌才伸手从里面拿出酒壶和酒杯,缓缓满上一杯,他才发现自己握着酒壶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而伴随着那酒液流进酒杯,心底的酸楚便也随着那透明的液体一同溢出,顿时就将他整个包围。
“芸琴,这是我敬你的最后一杯酒。若有来生,千万不要再投胎在王侯将相家,更不要再遇到我。”司马皓轩声音颤抖着说完,紧紧闭眼,手中酒杯倾倒,落下一地冰凉,酒滴四散砸在地上,最终都渗进泥土,一阵令人迷醉的芬芳,却又让人无比心痛。
呆望着这一切,凌月几乎站立不能,脑海中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既然来了,就敬她一杯再走吧。”司马皓轩微微转身,望向身后躲在树干背后的凌月,扬起一个溢满苦涩的笑容。
微微一愣,凌月立刻回神,点了点头僵硬的走过去,木然的接过司马皓轩手中的酒壶酒杯,满上一杯,伸直手臂划过一个半圆:
“芸琴姐,一路走好。”
再也说不出其他,心口却是堵的闷闷的疼,来不及多想,凌月直接一把夺过了司马皓轩手中的酒壶,再满一杯,仰头直接灌下。然后转头正视司马皓轩,问一句:
“你把她葬在这里了?”
司马皓轩一怔,反应过来她话中所指是萧芸琴,微微摇头:“怎么可能让她屈居在此,我已命人将她厚葬,只等来日回京,再将她移回皇陵。”
“这样最好。”凌月垂目微微点头,隐藏手中的双手缓缓攥紧却又渐渐松开,胳膊用劲,牵动伤口,刺骨的疼痛突然让凌月清醒。她抬头遥望天空,却只见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叶,层层叠叠之间,分割住细碎的天空。
没有星子也没有月亮,如同那如同墨染的夜色,浓重得像是化不开得哀愁。
“皓轩,能不能讲讲你和她的故事,我想听。”凌月望着司马皓轩,眼神似在看他有仿佛出神。
司马皓轩何曾见过凌月有如此茫然哀伤的表情,心头猛然一痛,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终究这梧桐树林不是说话的地方,却不想还不等他抬步,凌月已经率先迈步走开:“我知道个地方,还是你跟我来吧。”
还在方才的阁楼,两个人倚着栏杆相对而坐,目光却是从未触碰,总是不经意的一闪而过,最终都落在遥远天边的一瞥银白之下。
“其实倒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与芸琴自小便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日后结为夫妻倒也在情理之中。原本日子倒也平顺安稳,却不想改朝换代,什么都不一样了。”司马皓轩寥寥数语便将昔年境况详细说尽,罢了长叹一口气,看一眼凌月,这才惊觉发现她今日一身素衣,长发低垂,平日里寡淡的一张脸,在昏暗中轮廓莫名就更加分明,却又多了几分冷清孤独。
“我能理解,你原本是不想对她动情,怕她日后得知真相恨你,可是不想,她却用情如此至深,反而让你无所适从。”凌月垂目,隐藏起眼底的一片伤感。又想起那日萧芸琴临死之时那迫切的眼神,还有她那句悲痛至极的“他是骗我的吧?”心口一阵闷痛,苦笑一声,“可是我到底没有敢跟她说实话,不知道她泉下有知,是会恨我,还是会······”终归再也说不下去了,凌月长叹一声,摇摇头,“很多事情本就由不得人,罢了,罢了,多说无益。你我也算同病相怜,都有自己的苦楚,今日在此闲聊,也算排解心中苦闷。说到底,还是应了一首诗。”
“什么?”司马皓轩眸光一闪,一脸平静之下,悲哀如暗潮般汹涌。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凌月怅然一笑,弯腰从篮子里拿出酒壶酒杯,放在桌上才斟满,酒杯就被司马皓轩移开她面前。抬眼望他,就见他眼底一片幽深的沼泽,来不及挣扎就已深陷其中。
“你重伤还未愈,沾不得酒气,今日先欠着,等来日你大好了,要喝多少我都陪着你。”话音才落,扬手而起,一杯酒已经见底。
凌月只是笑并不答话,半晌闷闷应了一声,再拿过他面前的酒杯,添一杯推至他面前,面上从未有过的一片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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